第020章 杨浩七千字,咆哮求月(2 / 2)
“留下?”
“嗯,他的衣袍虽然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可还看得出来,是个兵,那不身上还带着剑呢嘛。当兵卖命,还不就是为了有口饭吃,咱们这日子苦是苦点儿,至少不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啊,我核计着,跟他说说,他能答应。”
男人激动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救个陌生男人回来,就没打好主意,好!好!你要舍了去了是不是……”
房子里啪地一声,似乎有人被打了一记耳光,然后那妇人带着些火气的声音响了起来:“斡儿牛,我二十三岁上没了男人,被你用一张熊皮换回来,嫁给了你们兄弟俩。本来,你们兄弟是有名的猎户,家境也还殷实,也不算屈了我,可第二年冬上,你们打猎那豹子脱了套儿,咬死你兄弟,把你的腿也咬瘸了,咱们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这十多年来,是谁辛辛苦苦的支撑着这个家?
我要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女人,早就一走了之了,你上哪儿追我去?就算是现在,凭老娘这模样,愁嫁么?我就是不舍得抛下你呀。可你如今腿脚不利索,只能在近山上下下套子、设设陷阱,能抓得到甚么猎物?不招个男人进屋,咱们怎么过活,你说?”
男人不吭气了,那女人又道:“再说,你兄弟俩熊一样壮实的身子,偏没让我生个一儿半女,等咱们老了无依无靠,还有活路走吗?要是他肯留下,咱家不也有些奔头?”
男人唯唯喏喏的不吭声了,妇人叹了口气,又道:“你放心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你是瘫了还是瘸了,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可是靠我一个妇人,这家撑不下去呀……”
女人说着说着呜呜地哭泣起来,那男人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小东啊,别哭了,是我对不起你。唉,那就……把他留下吧,啊?”
女人哭了一会儿,说道:“我去山上看看你昨日下的套子可捕住了什么猎物,顺便给他采些草药回来,锅里煮了五个鸡蛋,一会儿等他醒了,你给他送过去,我看他身子壮实着呢,要是肯吃东西,这病就容易好了。”
男人憨声憨气地嗯了一声,门扉吱呀一响,妇人便走了出去。
杨浩听得时断时续,可那房舍一点也不隔音,两人的对话还是被他听了个清楚,两眼顿时直了……
杨浩知道,横山地区诸族杂居,有些事情如果用中原汉人的观点去看,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但在西北苦寒地区,由于生存环境的恶劣,一些在中原为理法不容的事情在当地却寻常的很,比如说一夫多妻。
横山地区有些部落是一夫一妻制、有些部落是一夫多妻制,也有一些深山部落是一妻多夫制,一妻多夫的家庭,有些是兄弟共妻,也有朋友共妻的。兄弟共妻是长兄娶妻后,弟弟也可与嫂嫂同居,这种现象主要是因为家境贫寒,娶不起媳妇,天长日久形成的一种习俗。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兄是主夫,不管孩子生父是谁,子女都称这个长兄为父,而称他的弟弟们为叔,哪怕这个弟弟才是他的生父。主夫对外代表家庭,对内决定事情,所以家长和长子的地位都是清楚的。
另一种情形是朋友共妻,由于家中缺少劳动力,不能维持家庭的生存,所以要招个男人回来,组成共妻家庭,共同维持生计,当地俗语把这种家庭形式称为搭边锅或者拉边套。
共妻家庭里女人的地位相对高一些,只要这妇人精明能干,家庭生活安排得当,能使诸夫之间和睦相处,那就是一个贤惠能干的好妻子,当地百姓不会因为她有几个丈夫而岐视她,反而会敬佩她持家的能力。
听起来这个家庭的确苦了一些,当地也有这种习俗存在,所以那个斡儿牛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没有理直气壮的理同驳斥妻子,只能答应下来。
杨浩听清了经过,不禁有些啼笑皆非:“残兵?招赘?没想到我杨浩还挺抢手的……”
自嘲一番,他又牵挂起了自己的军队:“现在李一德想必已经得到消息了,折御勋的军队应该也赶到无定河了吧,他们合兵一处,应该可以抵挡得住李光睿的疯狂反扑,接下来,恐慌和绝望就该在李光睿的军中蔓延开了,希望他们能抓住机会,彻底打垮李光睿,到了这一步,李光睿应该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我得……我得尽快养好病赶回去,嗯……说不定,这一两天我的人就会赶来找我的,这是什么地方呢?”
昏昏沉沉的想着,一股倦意让他眼皮又沉重起来。不管怎样,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暂时……他是安全的。心里一宽,杨浩又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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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马一声长嘶,颓然倒地不起,马嘴吐着白沫子,眼见是不成了。幸好周女英骑术不错,竟没被摔出去,不过这一夜急驰,她两股酸软,大腿内侧似乎都磨掉了皮,火烧火燎的,也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纵身跃开。
怀里的雪儿一路哭得又倦又累,被这么晃了一下竟未醒来,还在沉沉入睡,女英心中一宽,四下看了看,便沿着那山脚踉跄前去。
昨夜城中一片混乱,她那辆车子的车夫中了箭,车子失去驾驭偏离了大队,紧接着马儿中箭狂奔,结果被拥挤的难民拥出了南城,出城之后又跑了很远,马儿气力耗尽,便又没人挥鞭急赶,便在路上缓缓而行。不想没多久的功夫,城中李继筠的乱兵便被丁承宗的人马追杀了出来,那些士兵正在城中烧杀抢掠,突然又杀出一支‘契丹’人马来,一时将士无从相顾,只得各奔东西,自去逃命。
那些逃跑的士兵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各奔东西。其中有两个士兵慌不择路沿着大路南逃,耳听得后面追兵马蹄渐稀,这才放下心来,这时他们看见前面出现一辆马车,知道是自城中逃出的百姓,又见马车华丽,料来是富有人家,顿时又起了贪意。
这些士兵溃散出来已不想再去寻找主将集结,只想抢些财物各奔前程,自然是财物掠夺越多越多,不想那两个士兵用火把往车里一照,没见到金银珠宝,倒是看见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他们这一辈子怕也不曾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登时喜出望外,身上揣着从城中抢来的金银财宝,眼前又有一个绝色的美人儿,还打他娘的什么鬼仗,自去寻个地方快活才是正经。
那马上骑士登时便要来抢人,女英一见那两个武士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已是唬得手软脚软,哪里还能想得及反抗,眼见他大汉伸手抓来,她只呆呆地坐在那儿。不料那武士一眼又瞧见她怀中抱着个孩子,却是恶意顿生,一把抢过孩子就欲抛出去摔死,女英本来吓得全无反抗之力了,陡见孩子被他夺走,狠狠地扔了开去,护犊母性陡然发作,却一下子爆发出了无穷的勇气。
女英想也不想,那失去的气力、灵活的身手突然间便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缠在腕上的“狐尾”灵蛇般探出,缠住哇哇大哭的雪儿卷回自己身边一把抱住,便探身出车,挥鞭再度抽了下去。
女英雌虎发威,当真厉害,她那一条鞭子在名师指点下,本已有了几分火候,腕粗的小树也能被她一鞭抽断,何况是抽人,再加上夜色之中鞭影难辨,那两个士兵手中提着刀,却对付不了这样忽软忽硬、可长可短、方位也异常刁钻的武器,一个士卒被抽瞎了一只眼睛,惊得落慌而逃,另一个却被鞭子卷住了脖子,活活地勒死。
女英杀了人,自己也是又惊又怕,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直到雪儿哇哇啼哭把她惊醒,她也不知后面还会有多少敌兵追来,本能地便想逃走。她虽不会赶车,却会骑马,大唐遗风,豪门仕女鲜有不会骑马的,当下便用丝带将雪儿缚在怀里,要借那死去士卒的战马逃命。
翻身上马,她才发现自己一身衣裙太过惹眼,便又壮着胆子解了那死去士卒的外袍穿在自己身上,那袍中本有干粮、水袋和抢来的金银,沉甸甸的,一时之时她也无暇察看,翻身上了战马,便偏离官道落荒而逃,直到这马儿活活跑死在这处不知名的山脚下。
女英虽然会骑马,却从未骑过这样的快马,只累得双腿酸软,她踉踉跄跄行了一阵,又饥又渴实在没有力气了,这时听到哗哗流水声,心中不由一喜,转过山脚,就见前边有条溪流,便奔到河边,喝了口水,洗了把脸,这才坐在河边歇息。
雪儿饿醒了,张开小嘴又哇哇地啼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女英的怀里钻,女英见了心里发酸,可她没有奶水,如何能让孩子吃奶,焦急之下,她在身上胡乱翻了一气,摸出几个馍馍来,便把馍馍嚼得烂烂的,一点点儿渡给雪儿吃。
雪儿吃惯了奶水,一开始只将嘴躲来躲去,可她饿得极了,眼见今天实在没有香甜的奶水可吃,只好哇哇大哭几声以示抗议,然后乖乖就范,吃起了面糊糊。
好歹喂饱了雪儿,女英啃了半块馍馍便再也吃不下了,看看怀中年幼的孩子,再想想银州已失,马儿也累死了,自己到了这荒郊野外,还不知道凭一双腿能不能走得出去,不禁黯然泪下:“苦命的娃儿,干娘的命已是够苦了,可我好歹还过过二十年富贵日子,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受这么多坎坷?”
女英贴着雪儿的小脸,哭一声说一句,越哭越是悲凉。这时不谙世事的雪儿吃饱了肚子,偎在她的怀里却又甜甜入睡了。女英心中本来凄凄惶惶,可是看着怀中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这可爱的娃儿如今全要靠她才能有一线生机,女英心中陡又生起一股勇气。
一直以来,她要靠别人的照顾,美丽娇艳的小周后,不过是依附于男人和权势的一条藤,她的人生道路要靠别人来安排,她的命运要靠别人来摆布,她也习惯了这样的人生。
可是这一次不同,怀里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小孩子,她的生死,完全系在女英身上,从看着她呱呱落地,一直到今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她这个干娘对孩子的感情,绝不比雪儿的亲生母亲更薄。母性的力量,无论如何要保住孩子的念头,让女英重又坚定起来,青藤变成了小树,她有了自己的意志和想法。
“雪儿,干娘一定会把你带出去,交还你的父母的,一定!”
女英轻轻吻了吻孩子的小脸,把她重又揣回怀中,用腰带系紧,又学着银州士兵行军的法子,从衣衫上撕下布条,在自己的小腿上细密地缠上了绑腿,沿着河流继续上路了。
在西北这几个月,她多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草原上水源很珍贵,所以沿着水源走,一定可以找到人类聚居的地方,便也能找到出路!”
四面一片苍茫,不是旷野,就是高山,女英却不再彷徨,不管前方还有多长的路,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走出去。这一刻,她的脊梁挺的笔直。
可是……这条溪流并不算大,前方能找到人类生活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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