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2 / 2)
半晌之后,朱翊钧走动翻看,目光随意四处掠过,落在某一处时,却是微怔了。
刚刚徐光启身子挡着,这时朱翊钧才看到桌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字体方劲古拙雄浑饱满,许是下笔之人过于自制,遒劲之力点化间,集多家之长却未创自我之心。
朱翊钧随口问道:“那是谁提的字,笔势奔腾而苍劲,收尾精炼,也有一番风骨。”
不矜不伐。
赠字之人十分了解徐光启,自夸自大,于他有改掉性格缺点的期望。
铁线粗旷的点墨大字下落款人是,商丘龙江。
沈鲤的字。
徐光启侧过了头,放下了手中的书,嘴角浮起笑意,说道:“是家师题的字。”
“商丘……”朱翊钧轻声念道,微眯起了眼。
朱翊钧眼皮一跳,目光直视着徐光启,一时竟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他也坦然的垂下眼帘,自负执拗的另一面,原来那双眼中也会有谦虚的神色。
朱翊钧嗤道:“你以往见过我?”
他声音淡淡,却笃定的问道。徐光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话,不用明说,也能明白。
“是。”
徐光启老实回答,朱翊钧脸色动了动,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实在猜不透,现在心里生出的疑虑一时也说得清楚了,朱翊钧和沈鲤有师徒关系,年幼时是何等的亲近,若是沈鲤的弟子,就绝对不会与其他混为一谈的。
朱翊钧一改刚才的热络,微微皱眉,却惬意的坐到了椅子上,冲着墙上的题字微抬了抬下颚,缓缓道:“我有些忘了,原来你是沈鲤的弟子,我与他私交不错,不过若他提过,我一定有印象。”言外之意,沈鲤没有提过,他也不认识徐光启,更别说见过。
徐光启眼底浮起了笑意,道:“在下幼时便拜阁老为师,却从未去过京城,阁老偶归乡时才得教授,想来是老师对我不甚满意才未对人提过。不过能拜得一番大儒为师,当年还多亏了您。”
朱翊钧这一听却是分外诧异,满眼怀疑的看着他,道:“你倒是说说。”
既然说到这了,徐光启也不打算隐瞒了:“您还记得闹龙街吗?”
他这么一提醒,朱翊钧还有些印象,他虽然已经隐隐想到徐光启的身份,但真正听他说起还是很惊讶,没想到当年随意结识的少年,聪敏好学,虽然还未金榜题名,却也是一方才子,锦片前程。
就像春天的松树林依然郁郁苍苍。而现在的他,能看到是映山红开遍一片山丘。
“没想到你拜了沈鲤为师。”朱翊钧笑了笑,他现在的心境与刚才之间真的是天差地别了。
徐光启沏了壶茶,奉过茶后,目光移到窗外,感叹道:“我之大幸。”
朱翊钧接过,视线也跟了过去,入眼的是一片蓝天碧草,灿黄夺目的油菜花田,心中一动,笑道:“徐子先,你胆子当真够大的。”
“草民家道破败,便在此地教书落居,太湖一带水匪横行,救得陛下时已经热感交加,昏迷不醒,草民担心陛下行踪暴露,便没有贸然寻医,草民虽博览群书,一手医术尚佳,但对陛下诊治,还是心中惶恐,委实两难,有所期满望皇上恕罪。”徐光启深深一鞠,说的颇为无奈,而他这么说便算准了朱翊钧不会心中不满,拿他怎么办了。
虽说徐光启确实认出了朱翊钧,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商贩之子,自从家道中落后,生活条件就简单了,也不会傻到挑这个节骨眼上去寻大夫,有可能暴露朱翊钧的行踪。
所以很显然,他也并不想出仕,拒绝皇帝被迁怒一点也不稀奇,他不会自惹麻烦。
但他早晚都会入朝为官,若是到时沈鲤提起这么一段因缘,他却忘了,你让皇帝怎么想?有些事情,皇帝可以不记得但他却不能,这是对上位者的重视,不然到时能讨得到好果子吃吗?
果然这些话,朱翊钧心里清楚的很,他道:“沈鲤谨慎了一世,没想到晚年竟收了个气高胆大的弟子,你惶恐是怕治不好朕,惹祸上身?”
徐光启笑了笑,一振衣袖道:“不,怕陛下看不上草民。”言及自己的才华,语气中颇为骄傲,想来佩服他诸如此类的人还不少。
朱翊钧闻言嘴角抽了抽。
作者有话要说:人间或一引先生独得之言,则皆令人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