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只是兄长(2 / 2)
不是她要故意将他神奇化,而是,她所认识的天音哥哥,不管什么情况下,从来都是翩然如玉、从容自若的——犹记得有一次,他们出来玩,嬉戏间无意冲撞了同样出游的夏侯凌的队伍,据说那叫惊驾,搞不好脑袋会落地的,可是当时天音哥哥不慌不忙的挡在她身前,面上的笑容一丝一毫都没有变……
还有一次,他们出游到偏远的漠北,顺道去巡视那边的商行,半路上被人打劫,那可不是一般的劫匪,都是心狠手辣的狠角色,据说很多旅人遇到他们不但会丢了钱物,性命也是难保的,除非那天匪头头心情很好,愿意放人一马!而他们遇见那匪头头时,恰逢他老大心情很不好,对方又人多势众,就算她将身上的毒药毒粉都丢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走得出去。眼看着性命就要不保了,也是天音哥哥挺身而出,笑吟吟的跟匪头头道另一边说了一会儿话,再出来时,那匪老大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好兄弟好哥们……反正,她就从没有见过他这样落寞又晦涩的样子。瞧着便教人好担心哦!
云天音微垂首,长长地睫毛挡了目中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伸手握住她抚着他眉心的手,勉力扯出与平常无异的笑容:“别担心,真的没事!我记得……你从前说,希望能快点离开王府,离开……他,如今还会这样想吗?”
云怀袖想也不想的摇头,只差没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我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而且他真的对她好好,只差没将她纵上天了,而她,也很喜欢他啊,当然不会再有从前那样的想法!
“我跟你说哦,以前我们都误会他啦!他其实一点儿也不花心的,而且他很可怜,一直被夏侯凌打压,他只能隐忍,只能装出放荡形骸、不务正业的模样才能不遭毒手呢!”想一想他从前过的那些日子,都会替那样的他感到心疼,尤其,还要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的消失掉,就算再没感觉的人,只怕也会伤心,而他最后则是,伤心成了习惯!唉,可怜的夏侯景睿……
她眉目自然浮现疼惜般的神色,云天音要好用力,才能控制自己情绪,云致宁自然明白,望他一眼,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岔开话题:“你今天这样出来,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啦!”走的时候他还跟她说,要她玩得开心点呢!“对了,他说想吃翠玉豆糕,不知道哪一家的最好吃?天音哥哥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云天音听见自己的声音,没带半点起伏的说道。“二哥应该知道吧?”
云怀袖迫切又期待的目光立刻转到云致宁身上,云致宁只抬了眼皮觑她一眼,淡淡道:“我是有听说城南姓董的那家做的翠玉豆糕最好吃,不过只卖半天,你这时候赶着去,兴许还能买得到!”
“真的?”云怀袖霍地站了起来,目光炯炯:“那我先去买豆糕,你们等我一会儿啊……”
话音未落,人已咚咚咚的往楼下跑去了。云天音久久才收回目光,怆然长叹:“我总算明白了……”
“什么?”云致宁头也不抬,似只专心致志于手中的香茗。
“你还记得你答应帮助夏侯景睿时所提的要求么?”他淡淡声说着,语气里有难掩的疲惫与疼痛。
“自然没忘——”要求是他自己提的,他岂能忘记?“只是,他动作太快,继位与册封怀袖的典礼一同举行,我根本没机会找他提起当时的条件!”
“而你也知道,即便提了,他也不会同意,怀袖……也不会同意!”他不过想要吃翠玉豆糕,她便那么上心的要为他找最好的。“那封休书,怀袖自己也不想要啊!”
云致宁点点头,沉默良久,淡淡道:“你明白,便最好了——若你,要与他为敌,那么势必,也是与怀袖为敌……”而他知道,天音如何舍得与怀袖为敌?
是啊,照眼下的情况看,如果他要与那人为敌,伤害他,怀袖肯定不会原谅自己……谁对他充满敌意他都无所谓,可是被怀袖当成敌人?光是想一想她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怎么能忍受?
“天音,你是聪明人,别的我也不说什么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云致宁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瞧一眼他眉目间骤然出现的茫然震惊神色,只点到为止。
天音确实是聪明人,先前的愤怒与失控,是因为没有想到若真的与夏侯景睿为敌或者伤害他她会有的反应,眼下,亲眼瞧见她说起夏侯景睿时眼里藏不住的甜蜜和笑意,亲眼瞧见她为了帮他买翠玉豆糕甘愿顶着这样烈的太阳跑到城南去——她大可叫人去买的,可是她却亲自跑过去……这样的举动与心意,天音他还能看不懂么?
是的,他也曾经想过要夏侯景睿履行他们当日的约定——给她休书一封。夏侯景睿一定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才会动作快速的在登基那一天同时册封她为后,只是,他心中被欺骗的愤怒在目睹她那样明丽的笑容时,再也没有了——夏侯景睿便是要他亲眼看见,她不是被他逼迫的!她是心甘情愿,同他站在一起的。
云天音苦笑一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古色古香的小匣子来,轻轻搁在桌面上:“这是给她的礼物,就当是……祝贺她的贺礼。我有些累了,先回府了……”
云致宁无言的望着他面无血色的模样,只轻轻点了点头,起身靠近他耳边,淡淡道:“今天的事情,在爹娘面前永远不准提起……”
云天音微一愣,很快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晓得,日后再不会胡言乱语了!我姓云,怀袖也是……”
云致宁这才放下心来,拍拍他的肩头,以少有的兄长般的温柔语气淡声道:“那就好,快回去吧——”
看着云天音缓步走下楼,他向来挺拔的身影,微有些迟缓与踉跄,但他一步一步,却走得极稳,沉重的悲伤与落寞,像是两座小山压在他的肩上……这样失意的天音,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对着那背影,云致宁忍不住又是长长一叹……
云怀袖顶着满头大汗跑回第一茶楼时,原位上只剩下云致宁而不见了云天音,扁扁嘴,一脸的兴致勃勃立刻不见了踪影,慢吞吞的蹭过来:“二哥,天音哥哥呢?”
这丫头,瞧见是他便给他垮了一张脸,一点儿也不像见到天音时的兴高采烈……不过,他早该习惯了不是吗?“他太累了,久等不到你,便回家休息了!你的翠玉豆糕买到了吗?”
“嗯,当然买到了——”她不客气的坐下来,抓起桌上云致宁给她倒好的茶水就往嘴里灌,粗鲁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女孩子。“真的好多人哦,排队排好久,太阳又这样大,差点没将我烤焦了——”
不过,抱怨的神色瞬间消失,笑眯眯的拍了拍手上散发着豆糕淡淡香甜味的纸袋,好歹是买到了,她刚刚有偷偷的尝了一口哦,果然又酥又香又软,他一定会喜欢的……
云致宁没有错漏她的任何表情,搁下手中的茶杯,指一指桌上的木匣子:“这是你天音哥哥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啊,真的有礼物啊!我还以为这回天音哥哥会不记得呢!”毕竟他这回看来这样累——就说天音哥哥对她最好了啦,他自己都累成那模样了,还不忘给她买礼物呢,真好!“哇,仙姬草?!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而她也仅仅只跟天音哥哥提了一回,没想到他居然放在心上了!
木匣子里静静躺着小小一株草,长不过她的手掌,茎身淡黄,开了点点碎碎的紫色小花,椭圆叶片有些蔫了,但还是青翠喜人……
这种仙姬草,单用是足以致命的剧毒,可是夏侯景睿给她的那瓶百花紫露膏里,她居然闻到了仙姬草的味道,于是心心念念想要找一株回来做实验,看看那仙姬草里是否真有美容养颜之功效?而这种草,只长在极寒极凉的地方,京都或者附近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天音哥哥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云致宁瞧一眼她喜不自禁的表情,知道她极满意云天音送给她的礼物——其实哪一回,她想要的,他们不是拼了命的给她找来呢?
将酸涩抿进唇里,淡淡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
“还有锦苏,不过我让她回王府一趟,等一会儿过来接我——”她随口答道,小心翼翼盖上木匣子——因为不放心夏侯玦,又忙着赶来见哥哥们,所以一出宫便与锦苏商量好兵分两路,到时候她来这边接她回宫。
云致宁点点头,又问:“还习惯吗?”
云怀袖早习惯了他这样简洁的问话方式,怎么说也做了这么几年兄妹了,他问的话,她能不明白吗?遂点头道:“好像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他的关心,总是内敛而含蓄的,不像大哥也不像天音,望一望天色:“时候不早了,锦苏怎么还没过来?”
正说着,一脸焦急的锦苏满头大汗跑了上来。锦苏的神情也一贯是冷静从容的,云怀袖微微有些惊讶:“锦苏,发生什么事了吗?”
“二公子,小姐——”锦苏奔近他们,压低嗓道:“大事不好了……”
夏侯玦不见了——锦苏心急火燎带来的消息,让云怀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怎么会不见了?我不是让柳语照看着他吗?”
“柳语……唉,那丫头哭的就差没有晕过去了!”从她嘴里得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光是等她哭够恐怕就要等到天黑了去。“我出来时,盘问了王府每一个出口的守卫,都说没有看见他出去……但王府里也没人见过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云致宁依然是最冷静的,略一沉思,按住按捺不住就要往外冲的云怀袖,淡淡道:“锦苏你领人在城里找,有任何消息通知我们——你跟我去王府!”
吩咐完毕,掏了银子砸在桌上,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往王府奔去。王府景事物如昨,没有丝毫变化,只各处,多了些巡逻的守卫,是夏侯景睿特意吩咐下来的,也是怕有人再寻夏侯玦的麻烦。
可是,即便增加了守卫,夏侯玦依然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这就着实令人费解了。赶到朝阳阁时,柳语那丫头坐在地上哭的昏天暗地,见到她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朝她冲过来,呜呜咽咽喊一声:“小姐……”便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云致宁走进夏侯玦住的房间四下看了看,屋里并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唯一一扇窗户也是从里面关着的,如果人要出去,只能从这扇门走出去,但只要走出这扇门,就不可能不被人看见……
“柳语,你先别哭了——”云怀袖手忙脚乱的安抚哭肿了眼睛的柳语,心中又慌又急,但云致宁在这边,她好歹也还算镇定。瞧见柳语这样哭着,想要问话都不能,赶紧先将她安抚下来再说:“先跟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夏侯玦不见了的?”
“就……昨天晚上……我……”柳语一边抽噎一边努力要回答云怀袖的问题,原本她是六神无主的,但小姐来了,她虽然仍然很慌,但一颗心总算稍微安定了下来,不似之前锦苏过来时问她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嗯,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她虽心急,但柳语这模样,也只能循循善诱。一边问,一边拿眼打量周边的环境,希望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昨晚上王爷他不肯睡觉,我哄了好久……我跟他说只要他乖乖睡觉,明天你就会回来看他……”呜呜,最后她都哄得口干舌燥了,他才肯依言上床睡觉,“他睡着了,我就……我就靠着床柱打了个盹,可是等我醒过来……他就,就不见了,小姐,我好害怕,我会不会因为……因为玩忽职守被皇上砍了脑袋啊?呜呜……”她还没有成亲生子,连喜欢的人都还没有哇……她不想死啊!
“你家小姐还在,你的脑袋暂时还安全无虞,但……不准哭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她就知道,这丫头哭这么伤心根本不是担心夏侯玦被人怎么样了,“我问你,你发现他不见了,大约是什么时辰?”
一听自己小命安全无虞,柳语立刻停止了毫无意义的哭泣,胡乱抹掉满脸的泪珠:“那时候天刚蒙蒙亮,应该是卯时,小姐,我就真的只打了一下盹……之前他一直不肯睡,也不让我靠近,好说歹说,他才肯睡觉,谁知道……”一睡就没了!
“你当时就跑出去找了是不是?那你跑出去的时候,这门——”云怀袖指一指身边大开的房门,“这门是打开的么?”
柳语微怔,赶紧将记忆倒带,“我记得……这门是关着,我当时急急忙忙找人时才将门给拉开的,但……”
“但什么?”云怀袖忙追问。
“是从里面闩上的还是从外面拉上的,我就不能确定了——”她当时吓得要死,哪里还有空注意这些小细节?
“王府里各处都找过了?”这糊涂丫头,什么时候才能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给改一改?
“我……”柳语吸吸鼻子,瞧一眼自己小姐沉重的脸色,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啦!”她光忙着哭了。
云怀袖无力的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正要戳她脑袋瓜提醒她日后多个心眼别再像个马大哈,她又接着道:“那个,翠衣来过了……眼下正领着人在府里找他吧!”
想到翠衣——她冲过来听说逍遥王爷不见了时,一双总是盈满风情的漂亮眼睛差点没喷出火来将她给烧死,呼,想起当时的情景,她的小心肝仍是会噗通噗通的乱跳呢。
不过现在想来,王爷不见了,她那样生气做什么?搞不懂——
云怀袖烦躁的走了两步,夏侯玦他能去哪里呢?而且,他出门的话,怎么可能是悄无声息的?府里这么多人,即便是晚上,巡夜的守卫也有很多啊,他只要走出这个房间,就绝对会被人发现——
心中猛地一动,目光一转,对上云致宁淡淡投过来的视线,在那眼里,瞧见了与自己相同的想法——“柳语,这个房间,找过了吗?”
柳语一愣,旋即摇头:“小姐,你该不会认为……王爷他根本就在这房间里吧?”
怎么可能?若真的在这房里,怎会连人影都不见,而且,她哭了那么大半天了,从卯时一直哭道现在……再怎么有耐心的人,只怕都受不了她这样哭法的——锦苏才来那么一会儿就受不了而跑开了呢。
房间不大,一扇乌梨木雕花屏风将之一分为二,云致宁飞快闪身至屏风后,须臾,缓步走出来,微蹙眉颇为疑惑的冲她摇头。
不在屏风后?那么——云怀袖紧紧盯着那架紫檀木雕花大木床,他在那下面,有这个可能吗?云致宁的目光,也同时望向了那架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