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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琳琅去见皇帝的时候,江夏王和长平郡主还未离开。
师琳琅上前行礼,如实禀明自己射杀崔毅一事,心里则觉得事情并没办妥:如果自己出手能够再快一些,那么,崔振和萧错便不需有那一场虚惊。
皇帝对此则已十分满意,笑道:“你想要的,回京之后,朕都会给你。”
“多谢皇上。”
江夏王却已气得浑身哆嗦起来,“孽障!我白白养育了你这些年!”
师琳琅不予理会,对皇帝行礼,告退出门。别的事情,已经与她无关,也实在是疲惫不已,更衣之后,正准备歇下,长平郡主过来了。
长平郡主现在对任何人都不能构成威胁,是因此,皇帝并没命人看管。
“我想知道,皇帝允诺了你什么。”长平郡主开门见山。
师琳琅抿唇微笑,“我要一份清净自在,要离开江夏王府。”
长平郡主木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有些困惑,还有些怀疑,“仅此而已?”
“不然怎样?”师琳琅反问,“你以为我该跟皇帝要什么?”
长平郡主如实道出想法:“我以为,你会跟皇帝讨一段锦绣良缘。”
师琳琅失笑,“太看得起我了。锦绣良缘?那的确是女子梦寐以求的,但是对于我,那恰恰是这辈子都会远离的东西。”语声停了停,她凝视着长平郡主,“有那样一个父亲,有你这样一个所谓的姐姐,我怎么还敢奢望嫁人?我虽然自认与你们不是一路人,可身体里到底流着江夏王的血,不敢担保自己绝对不会步他和你的后尘。如此,也就免了。”
长平郡主并不能完全理解,困惑更重,“那你接下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诸事已到落幕时,师琳琅对眼前人的厌烦也消减了很多,不介意如实相告:“皇上会吩咐世子,找个由头将我从江夏王府除名。此外,江夏王府要给我一笔傍身的银钱,保我余生衣食无忧。至于我,日后四处转转,找个喜欢的地方安顿下来,学学针织女工、琴棋书画——余生不愁没有消遣。”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师琳琅笑道,“不然怎样?在你眼里,不为男人要死要活的话,也就不用活了——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的归处是寺庙?”
“但是……”长平郡主反反复复地打量着她,“你有喜欢的人,一定有。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
“喜欢人与我的去处是两回事。喜欢,放在心里就好。归处,还是要选最适合自己的。”师琳琅懒得与长平郡主谈论这些,掩唇打个呵欠,“我乏了,不陪你多说了。”
长平郡主离开的时候,满脸的茫然、困惑。师琳琅的选择,在她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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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让与萧错料理完诸事,已经是后半夜。
篝火旁铺了兽皮毯子,两个人相对而坐,手里各有一个酒壶,说话期间,偶尔喝一口酒。
山中的夜,到了晚间,寒气很重。烈酒是最好的驱寒之物。
简让自前些日子开始,便在这里查看地形,带人手妥善地埋伏起来,只为等待今日。
“今晚的事情,实在是意料之外。”简让说道,“我应该早一些找到你,让你离崔老四远一些。”
萧错一笑,“你应该及时除掉崔毅。”没有崔毅来那么一出,便没有他与崔振虚惊一场。
“皇上并不介意他们手足相残。”简让弯了弯唇,“我也不介意。出岔子的是崔国公,没想到他半路冒出来。”
要是没有崔耀祖,崔振不会躲不过那一箭。而杀掉崔毅的,很可能是崔振。
萧错态度淡然,“横竖没出大事,不提了。”
“嗯,不提了。”简让笑着颔首,心里对一些事已经心知肚明。
萧错和崔振的仇恨,这辈子是没办法清算了。
崔振不能够再与萧错为敌,他决不能再蓄意扳倒自己的救命恩人。
劲敌不会再处心积虑地报复,自己又不想看对方身死——对于萧错而言,也不会再为旧恨有所筹谋。
两人之间的仇恨,兴许做不到化解,但是,永久的搁置是必然。
而这,正是简让以前满心期盼的。
远远看到崔振走来,简让一笑,“我去睡会儿。”说着起身踱开步子。
崔振走过来,在简让先前的位置落座。
萧错问道:“国公爷情形如何?”
“少不得病一场。”崔振语气寥落,“一早我得送他回府,好生将养。”
“嗯。”除了崔耀祖,还有崔毅。不需问也想得到,皇帝不会追究崔毅的罪责,横竖人已经死了,真追究的话,崔耀祖与崔振又要被牵连进去,全无益处。
崔振拿起酒壶,对萧错轻轻一扬。
萧错一笑,喝了一口酒。
默默地喝了一阵子酒,崔振倒下身形,望着湛蓝的夜空,“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太久不曾享有。”
“这倒是。”萧错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篝火。
崔振问道:“昔年鲜衣怒马,驰骋于烽火狼烟,可曾想过埋骨他乡当如何?”
萧错想了想,缓声回道:“想过。唯求后人经过葬身之处的时候,烧一抹纸钱,焚一柱清香。”
有人记得,便知足。
“如今不同了。”崔振道。
“对,如今已然不同。”如今无战事,心头另有牵绊——最温暖的牵绊,不可失去。
彼此都是如此。
萧错问道:“这些年,你走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何地?”
崔振沉吟片刻,“西域。经常想起那里的天高地阔、荒漠戈壁、雪山镜湖。”顿了顿,又问,“你呢?”
“我?”萧错笑了笑,“京城就不错。”
崔振莞尔,“那多好。”家就在京城,喜欢的地方亦是京城,亦是一种福气。
皇帝到此刻也是全无睡意,原本想找萧错或崔振说说话,远远地瞧见这一幕,唇角弯成了愉悦的弧度,反身回了帐中。
崔鑫惦记着天亮之后要安排的诸事,询问道:“江夏王如何处置?”
皇帝道:“将他与长平郡主送回府邸便是。”
“……?”崔鑫不明所以,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困惑。
皇帝笑道:“准确地说,是把江夏王交给长平郡主处置。你听我的即可。就算长平郡主不得力,不是还有琳琅么?”
崔鑫思忖片刻,转过弯来,笑着称是,随后又问道:“何时起驾回宫呢?”
“过几日再说。”皇帝道,“该出的事情已经出了,又是难得出来一趟,萧错和简让都在,自然要好好儿地游玩几日。”
“那么……”崔鑫只觉得头疼,“京城的事情可不少啊,尤其江夏王兴许还有残余的死士,您都在这儿发号施令?”
“不用。不是有皇后么?”
崔鑫闻言眉开眼笑,“对对对,奴才真是老糊涂了。”有皇后、江式庾和韩越霖在京城,别说皇帝出来打猎,便是挂帅出征,那三个人也能将诸事打理的妥妥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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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红蓠带着两名小宫女来到萧府,吉祥也跟了过来。
红蓠落座之后,对裴羽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楚王妃暂住萧府几日。眼下诸事还未定论,若是让她们母子几个住到宫里,太后娘娘难免会多思多虑。”又指一指两名小宫女,“日常的事情,由她们服侍着楚王妃。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也与夫人无关。”
皇后安排得很周全,裴羽自然是满口应下。
红蓠俯身拍拍吉祥的头,“跟着马车跑来的,来之前也没吃东西,等会儿少不得跟夫人哼哼唧唧要吃的。”
裴羽笑起来,“自然要管吉祥吃饱喝足的。”随即吩咐了小丫鬟去给吉祥准备吃食。
红蓠又坐了一阵子,瑾瑜醒来的时候,抱着逗了一会儿方道辞离去。
到了下午,裴羽先后得到了几个消息:
崔毅在猎场意外丧命;
崔国公伤心之下病倒,崔振送他回府;
楚王负伤,回京将养;
长平郡主、师琳琅护送江夏王回到府邸;
江夏王留在京城的死士,韩越霖正全力清除,眼下已到收尾的时候;
皇帝那边表面上一切如常,照旧留在山中狩猎,据说今日收获颇丰。
裴羽长长地透了一口气。
这一场风波,终于过去。
种种事情在同一日发生,让人们应接不暇。饶是如此,还是有人留意到了杨氏和杨家。
原本崔国公是一心要让崔毅休妻,而杨家如何都不同意。可到了现在,杨氏却成了寡妇,杨家现在宛如吞了黄连一般,便是想将杨氏接回家里,也要等她孝期之后。
更要命的是,之前他们虽然没做成什么事情,却与楚王、江夏王过从甚密,惹得崔耀祖、崔振厌烦,怕是也已惹得皇帝不悦,日后前途未卜。
在裴羽眼前被无辜连累的人,还有楚王妃。
楚王妃这次是真的被楚王伤到了,确定再不会出事之后,径自带着儿女去了自己陪嫁的别院,随后则是发了狠:她让楚王滚出王府,把府邸留给她和儿女常住,不然的话,她就将儿女出岔子的事情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就算皇帝不惩戒他,她也要让他成为人们不齿至极的货色。
楚王哪里还有别的选择,老老实实地把府邸让出来,迁到了庄园上的宅子常住。
楚王妃回到府里第一件事,便是命人送了厚礼到萧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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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崔毅停灵、出殡,江夏王的好日子也彻底走到了尽头:
先是忽然得了暴病,起初几日痛苦至极,哀嚎不断,七日后,竟是心智大乱,陷入疯癫。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才结束狩猎,当日赶回京城。
长平郡主与师琳琅即刻进宫面圣,成要护送江夏王返回封地,好生将养。
皇帝先命几名太医去给江夏王诊脉,确定人是真的病了且疯了,这才答应了姐妹两个的要求。
之后,皇帝干脆利落地发落了楚王和杨国公,命二人闭门思过——没说期限,并无再让二人行走朝堂的打算。
二人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结果已算是不错,接旨时由衷谢恩。
随后,皇帝问起崔耀祖的病情,知情的太医禀道:“崔国公这次伤了根本,悉心将养、再无忧思的话,还有三二年可活。”
再无忧思?谁能做到这一点?皇帝因此明白,崔耀祖命不久矣,为此,当即前往崔府探病,温言宽慰了一番,末了道:“等你家老五过了三七,朕便下旨,册封老四为世子。”
崔耀祖抿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多谢皇上隆恩。”心里却是明白,他这个爵位,皇帝自一开始就是给崔振的。
皇帝凝望着这个辅佐了他与先帝两代帝王的臣子,细算起来,是功过可以相抵。虽然一度御下不严,南疆境内出过乱子,但是很多年间,邻国南楚因着他的缘故,从不敢发兵入侵。
是因此,有些本不需说的话,皇帝也给崔耀祖摆到了明面上:“你心里的计较、不甘,朕都明白。只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又能否拍着心口说错都在别人,而你全然无辜?”
崔耀祖默然不语。他当然知道,自己与家族过失甚多。只是,很多事情关乎人情,哪里是辨明对错那么简单的?
“是时候放手了。”皇帝温声道,“崔家的荣华仍在,是万事的根本。你若放不下那些执念,老四的处境将是举步维艰。”
崔耀祖明白这话里的深意,缓声道:“皇上是重情之人,与萧错本就是兄弟般的情义。”
“你还记得,很好。”
崔耀祖牵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若没有江夏王来京城这一节,若是老四与臣的心意一致,皇上会如何对待崔家?”
皇帝牵了牵唇,笑容透着些许怅惘,“你也说了,朕是重情重义之人。我真正视为手足的人,只萧错、常洛这等年少时交下的挚友。他们曾与我一同出生入死,更曾替我屡次涉险,便是只为这一点,我都会保他们一世安稳。”
崔耀祖的笑容变得悲凉,“皇上应该早些提点微臣。”
“我以为你从最初便明白。”
“不,臣不明白。”崔耀祖缓缓地叹息一声,“不明白皇上与萧错的心思,亦不明白老四的心思。总是以为,你们会随着地位的变化而有所转变,到如今才知,事实并非如此。”
皇帝只是道:“老四是国之栋梁。”
“应该是吧。”崔耀祖眼里有了一丝欣慰,“皇上若不是这般看法,崔家早已灭门。若不是为着让老四为国效力,皇上也不会费这一番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