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5)(2 / 2)
“子夫,多亏有你……这汉宫才不致日日叫朕瞧着勾心斗角,朝堂之上与臣工斗智,本已心累,回后宫,妖妖冶冶的夫人美人也一刻不教人清静……阿娇若是有你一半儿体恤朕,朕当初便不会教她迁长门……”
提起皇后陈氏,卫子夫非但不拈酸,反而一味为这天家恩情开解,她忽地想起了一桩事,便道:“陛下,有桩事……妾掂量着,必不能瞒您。”
“子夫但说无妨。”
卫子夫莞尔:“陛下,……皇后日日念着您,妾初入宫闱时,得陛下恩宠,皇后年轻气盛,心头积着一口怒气,这才做了些出格儿的事,如今贬黜长门数月,该得的教训,也尽够了。陛下与陈皇后乃中表之亲,青梅竹马,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妾听闻,皇后幽禁长门数月,夜夜想着陛下……”卫子夫说到这儿,轻轻叹息。
“哦?她念着朕?”皇帝眼中恍然闪过一丝喜悦,但只一瞬,九五之尊的眼角似碎了一层冰花,那丝喜悦稍纵即逝,顷刻间坠下万丈冰潭:“子夫何故叹息?”
卫子夫因说:“想陈皇后又悔又憾,这会儿若是陛下再不理她,那真真是叫人伤心的!”
“她会伤心?”武帝讥诮道:“当初朕没有把她捧在手心里哄着、宠着?朕不见她时,她哪回伤心难过了?”
“说气话呢!”卫子夫“扑哧”一声笑了:“陛下也会说气话!”她趋前一步,拜礼道:“陛下,臣妾说真的,皇后待陛下一片真心,日月可昭呀!这几日,臣妾时常往去椒房殿,盯着那些个宫女子拾掇皇后寝宫,臣妾手底下一名伶俐的宫人,有一回交给臣妾一封蜡封的帛布书信,说是从陈皇后妆奁夹层里面找到的。臣妾拿来一看,那封纸都是脆黄的,想来年成久远,皇后收藏的极为仔细,臣妾一时好奇,便拆来看……这一瞧不打紧,可叫臣妾流了一晌午的眼泪——陈皇后待陛下,真是一片真心呐!”
武帝“哦”了一声,眼中有复杂的神色:“陈阿娇写了些什么?”
卫子夫向贴身侍女婉心道:“赶紧拿来,叫陛下好生瞧瞧……”
未央宫,承明殿,明烛如昼。
婉心上呈帛书,俯首谒礼。卫子夫接过,再呈武帝。
帛书捏在君王手里,冰冷的帛丝撩过滚烫的掌心,皇帝的手在微微抖动,数月来,他第一次如此贴近陈后的物事。天家无情,帝王多爱宫中女子花容月貌,皇帝与陈后也曾有过恩爱的日子,那时陈后也正年轻,正貌美。
齐整的小篆,像极她的手迹。
帛布生黄,朝朝的光阴,似乎都侵浸于这一方小小的妆奁中。他的手掌轻轻覆上,一字一字推过去,指尖生温,陈后眉眼,似乎皆然在眼前。她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她与平常汉宫女子不同,不温婉,不柔顺,长了满身的刺,可是,乖张笑起来的时候,却是那样的明媚,一举手一投足,都生着天光之外的灿烂。让人不可移目。
武帝眼眶微热,规整的小篆一字一字撞入心腑:
“太子敬启:宫中花灯几数,过眼处,一片如曜。然天家威仪,未及长安百姓家,围炉生乐,是夕娇矫退羽林军,出宫门,绕墙耳……殊念太子,一夕竟乐,奴寤寐思服,思之,思之……”
她自称“娇”,拳拳殷切,是花间逐嬉的少女,且盼心上人的到来,这一封帛书小篆,写尽当时情态。她称他为“太子”,濡慕之情早已从那时便生起,一往而深,思之如狂。
陈皇后那样小心地将这一封帛书藏在妆奁夹层里,可见思慕之情如甚。故人已退居长门,帛书仍在,若不是这一番扫将,也不会翻出故时书笺,主人这一番心思,只怕也是分付流水了!
她待皇帝,情深如此,然天家无情,金尊玉贵的小翁主,花好之年,竟别居长门。再美的容颜,也挡不过汉宫女子一批更甚一批的青嫩。因如落花竟逐流水,苒苒光阴,如此,一晃,便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