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夫人(2 / 2)
苍郁想到母亲的死,心中冷笑,面上却还得做出惊异的样子:“那大夫人进宫是……”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个世家能永久兴盛,便是兴盛了三百年的苍氏,也难免逃脱这个命运。这些话从前我们不想说,因为你还小,未必能理解,可如今再不说,又怕你再胡闹。”大夫人道,面色凝重起来。
“你只知眼下苍氏一族享有何等尊荣,却不知多少人在背后虎视眈眈,亟待取代苍氏。新旧更替本是常理,可我苍氏一族人口兴盛,需要照拂的孤儿寡母也不少,若是苍氏倒下了,这么多人要怎样活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吗?若是苍氏主家失势,自身难保,即使再想照拂,也是有心无力。”
大夫人凝视着苍郁:“这么说也许很失礼,但娘娘应当知晓孤儿寡母的难处,这些年若不是主家接济着,您与七娘子会是怎样一番境况?”
苍郁脸色苍白。
若不是已历尽一世,以自己上一世的天真,一定会被大夫人骗过去。旁的人只会试图用荣华富贵说服她,希望她是个贪婪的人;但大夫人只一眼便知这些对她无用,提也不提。
这些话她并不信,但不得不承认有道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若非主家势力稳固,自己与母亲未必能活这么多年。
可这些并不能成为他们逼死母亲的理由。
而且苍氏也并不像大夫人说的这么没野心。
然而再多话她都只能憋在心里,等待能反驳大夫人的那一日。
“可是,为什么是我?苍氏有那么多适龄的女孩子,为何偏偏选中了我?”泪珠蓦然滚落,苍郁喃喃地问。
“因为这么多女孩子里面,只有你最善良懂事。”大夫人声音很轻,似低语,又似叹息。“其他的女孩子,很容易被旁的东西诱惑,置苍氏生死于不顾,我们不能冒那个险。”说着她不禁哀戚了起来:“若是阿芸还活着,或者我有别的女儿,我和大老爷又何必做这样遭人怨恨的事?女人多的地方是非最多,若非为了苍氏一族,我连阿芸也是不愿送进来的……”她忽然侧过身去,高高地昂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
苍郁很熟悉这个姿态——从前她顽皮惹得阿娘快要落泪,阿娘便是这般令泪水不要掉下来。
前一世她与大夫人接触不多——前世她很听话,从头到尾都是教养嬷嬷们管着她,用不着大夫人费心。
她不信大夫人,心中却为大夫人的伪装动容——高高在上的主家大夫人放弃了更好用的颐指气使,宁可示弱拉拢她。
若非知晓真相,她便是重活十次百次,仍会死在这些人手上。
大夫人做出这种姿态,“天真”的苍郁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不让她起疑。
于是苍郁离了凤座,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大夫人身前,哭着说道:“是苍郁不懂事……苍郁辜负了大夫人的心意……苍郁再也不会任性了……大婚那日,我本是想借陛下之手讨得公道,若不是陛下生气没听我说完,苍氏一族就毁在我手上了……我有罪,请大夫人原谅……”
苍郁上一世活得极其失败,随意地相信任何一个看来可信的人,直到死才醒悟。
临死之前,她想得最多的是:明知有些人可能会欺骗自己,却为何会信了他们?
只因那些人看起来很“真心”。
不够真心的人,认错也只说自己错了,却不说错在何处。而真心的人,会坦诚错误之处并为之愧疚,尤其是错误中最不欲人知的部分。人而知耻,耻而知羞,羞而知遮掩,这是常理。只有敢坦白“耻”,才能显露出“真”。
她活了二十多年,因为一死才知晓其中差别;大夫人执掌苍氏这么久,自然比她更懂这个道理。
与她多说这么多话,不过是试探她有几分真心,往后能信她几分。
苍氏做事绝不会没有后手,苍郁身后一定还有备选的其他人。
苍郁若想复仇,便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用到后手。
幸亏她在姬杼那里吃过亏得了教训,知道掩饰眼神拿捏语气;兼而纪小,大夫人对她的防备不会那么高,也不容易发现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