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2)
《烈犬》
江有无/文
“绿豆冰!绿豆冰!绿豆冰五块钱十支咯!”
七月,平城一年里最灼热的时节。
小贩吆喝声穿过发烫的青石板、浓郁的树荫,在小巷上空盘旋一圈,最后落入巷尾的阳光福利院中。
喻见站在院长办公室外。
下意识屏住呼吸,她一动不动,纤弱的背挺得笔直,只在吆喝声传进走廊时稍稍掀了掀眼皮。
“提前见面不太符合流程……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隔了一层门板,程院长慈祥的嗓音时隐时现,“毕竟现在没有最终确定见见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孩子,万一到时候……”
院里榕树上的蝉鸣骤然聒噪数倍。
后面的话,喻见听不清了。
她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这才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离开。
拐出走廊,立刻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冲过来:“见见姐姐!”
他们穿着哥哥姐姐们穿过的衣服,不太合身,身板也瘦,眼睛却一个个亮晶晶的。
“见见姐姐!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你回家以后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你见过你爸爸妈妈了没!他们是不是和你长得一样好看呀!”
小豆丁们把喻见团团围住,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喻见只能岔开话题:“我要去买绿豆冰,你们谁和我一起?”
“我我我!”
孩子们纷纷举手。
最后,喻见挑了个叫兔子的小男孩和她一起出门。
顾名思义,兔子是个先天兔唇的小孩,即使后来在好心人的资助下做了手术,嘴唇上依旧有道明显的疤。
所以他平时不太爱说话。
方才也没跟着那帮孩子一同起哄。
“姐姐……”但在去追小贩的路上,兔子还是怯怯抬头,“你……不开心吗?”
夏日炎炎,喻见让兔子走在靠墙根的阴凉下,自己走在外侧,以免他被车撞到。
过于热烈的阳光肆意洒在脸上,她面皮细薄,脸颊很快滚烫一片,甚至有些头脑发晕。
喻见抬手,徒劳地试图遮住光线:“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重新回到家人身边,是福利院里每一个孩子的梦想——哪怕其中很多人心知肚明,当初抛弃自己的正是日夜想念的亲生父母。
喻见自然也不例外。
和兔子这样因为先天残疾而被丢掉的小孩不同,十六年前,被警方从打拐行动中解救后,她就一直生活在福利院中。
直到三个月前,派出所民警前来通知程院长,喻见的DNA对比终于有了结果。
这原本是值得庆祝的好消息。
只是……
“知了——知了——”
天气炎热,蜷在树上的蝉并没有随之怠懒,躲在叶隙里不知疲倦、声嘶力竭地鸣叫。
喻见的心在蝉鸣中骤然狠狠一磕。
手还搭在额头上,她下意识摇摇头,不再去想方才办公室里的对话:“走快一点,不然卖绿豆冰的要走了。”
好在小贩推着自行车,走得并不快。喻见和兔子沿着小巷走了一会儿,很快追上了他。
喻见买了十块钱的绿豆冰,分给兔子一支,自己拎着塑料袋。
装满了绿豆冰,袋子沉甸甸的。
少女白到透明的手腕伶仃细瘦,摇摇欲坠,似乎不太能承载这份重量。
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一片是平城的老城区,巷陌纵横交错,一条巷子往往生出数道通往其他地方的小路。外人一不留神,很容易在相似的青砖间迷失方向。
走着走着。
“啊!!!”
几步开外的小路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兔子登时一个激灵,手里还没吃完的绿豆冰滚到地上,沾了尘土,脏兮兮的。
顾不上弯腰去捡,他面色发白地看向喻见:“姐、姐姐……”
老城区人口鱼龙混杂,治安管理水平不高。尤其是阳光福利院所在的巷弄,附近时常有游手好闲的混混打架斗殴。
打进派出所是常有的事,见了血送往医院,然后半路死在救护车上也不稀奇。
而福利院的小孩们更是隔三岔五被欺负。
没人要更没人撑腰,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处在巷弄这个半封闭社会的最底层,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欺压逗弄的取乐对象。
“别出声。”
喻见回忆起从前不愉快的经历,脸色也白了一瞬,随即一把拽过僵在原地的兔子,迅速躲进另一条小路。
小路里的空间窄小。
堪堪挤下两个身形瘦弱的孩子。
喻见伸手捂住兔子的嘴,自己则死死抿住唇,一动不动盯着墙面,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被发现。
将近一个月没有下雨,空气干燥。
青砖缝中的苔藓有气无力地干瘪下来,贴在墙上,像是一道又一道丑陋发霉的疤痕。
几米之外,惨叫声还在继续。
似乎是两个群体正在互殴,此起彼伏的哀嚎并不来自于同一人,期间夹杂着沉闷的骨骼撞击声。
喻见根据经验判断,大概是有人被一脚飞踢到了墙上。
斗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后,有人尖利地怒骂一声:“操.你.妈的!”
接着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动。
混混身上挂了彩,个个鼻青脸肿。连路都走不稳,他们相互搀扶着,朝喻见和兔子的方向一瘸一拐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