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佳人已逝(1 / 2)
阿澜师兄……阿澜师兄!
舒晚努力的抬起胳膊,想要伸手去抓住身边的木栏杆。然而她的手指只是没有力气的轻轻搭在上面,根本握不紧。她睁大了双眼,眼中的泪水簌簌流下,拼命的想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囚车又往前推进了几步,舒晚终于看见了易沉澜一行人。然而,他们已经从那边走过,留给她的只是一群背影。
阿澜师兄……看看我,回头……回头看我一眼……
舒晚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愈发的睁大,泪眼迷蒙,里面的期冀几乎要燃起光来,她拼尽全力想往易沉澜的方向凑去,然而也仅仅是把她的脸贴在了木栏杆上,再不能多近一步。新划的伤口蹭着粗糙的木板,隐隐渗出血来,她却无暇顾及这剧痛。
他们一行人是在往前走,而她是在他们背后横穿过去,她只有这一点时间。
阿澜师兄,求你……回头啊……求你回头看看我……我在这里……
舒晚的双唇颤抖着,她发不出声来,只能无声的开合,看着易沉澜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心中的热度一点点散去。
忽然,天边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将世界造成了一片白昼,随即响起一声惊雷,推着囚车的一人“哎呦”了一声,“我看一会儿这雨可不小啊。”
这人一出声,走在前面的钟萧便回头望了一眼。
“哎,是要推到刑场了吗?等我将贵客送回房间,便立刻赶过去。”
“是,掌门。”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易沉澜心中忽然沉了一下,一滴冰凉的雨点落在了他的眼角,这股凉意沁入肌肤,给他带来了一丝毫无缘由的不安。对任何热闹都懒得给一个眼神的他,忍不住顿住脚步,就要回头看去——
“真的是太丑了,怎么能搞成这个样子?”忽然身边的钟萧感叹了一声,“这脸被这闪电一照,显得更加吓人……”
他顿了一下,冷不丁想起,这女人的这张脸好像是易沉澜的手笔,自己这样说岂不是在当着面儿骂人吗?钟萧立刻陪着笑脸,对易沉澜笑道:“公子,我……我就是随口说说,倒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易沉澜转身的动作顿住,目光落在钟萧脸上就停住了,“无妨,钟掌门不必陪伴在下,去办正事便是。”
钟萧近日请了不少人,也确实没有为了易沉澜一个客人而冷落其他人的道理,他心下一松,立刻笑道,“公子实在是心存仁厚,多谢您体谅了。”
易沉澜匆匆拱手加快了脚步,向他们的住处走去,一边走一边暗道,“不知晚晚可怕打雷?与她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未遇上过这样的雷雨天。”
他想快一点回去,很快就是子时过半了,新的一天就要到来,舒晚走前与他约好,她会一直在房间等他的,等到新的一天的第一刻,与他说生辰快乐。
易沉澜心中丝丝焦急与不安,点点甜蜜与欢喜全部打翻,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愈发加快了脚步。
……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舒晚的身子慢慢滑了下去,眸中的光渐渐熄灭,雾气蒙蒙的大眼睛里一片黯淡。
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看着易沉澜行迹匆匆的背影,心中第一涌上的情绪竟然不是对即将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易沉澜彻骨的心疼。他这样着急的回去,是为了早一点见到自己吗?他是不是想着,自己正穿着温暖干净的衣衫,披散着一头刚刚沐浴过的乌发,乖乖的等着他回来?
很快就是子时过半了,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一直等着,要跟他说一句生辰快乐?
舒晚无力的靠在栏杆上,眸中一片绝望之色,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集,顺着眼角无声无息的流进鬓边。她微微仰着头,透过迷蒙的泪眼看向漆黑无边的天幕。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他已经苦尽甘来了不是吗?
今天是阿澜师兄的生辰呀……
舒晚心痛如绞,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她胸膛处来回穿梭,每一下都鲜血淋漓,她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模糊的景象重新清晰了一些,恍惚间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黑压压的影子围绕着她,在怒骂在指责,她似乎听见了无数个“死”字。一眨眼,她甚至看见舒戚铁青着一张脸,阴测测的在对她笑。
舒晚大骇,慌乱的不断往后退去,然而她退无可退,囚车狭小的空间,让她只能从一个角落挪到另一个角落,而舒戚的脸却如影随形,紧紧的凑了过来。
舒晚瑟瑟发抖,张开嘴,仿佛听到了来自自己心底那脆弱的尖叫。
“奇怪,她怎么一声不吭,是不是被下了哑药了?”葛青疑惑的偏头去看严冬云。
严冬云皱了皱眉,“也许吧。你还想看她受刑吗?我没什么兴趣。”
“我也没有,这些江湖人就是喜欢弄这些没用的东西。自诩正义为天除恶,其实她做过什么坏事?只不过是舒戚的傀儡罢了。他们心中一腔愤懑无处发泄,只能这样来证明自己是正义之辈,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行了,你别气了,你刚才求情也求了,好话歹话说尽,做到这一步也算仁至义尽了。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小,怎么会有人听?”严冬云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无辜,只可惜宋师伯和周师叔现在在料理乱成一锅粥的终山派,否则,应该会插手管一管这事吧。”
“没劲透了,走吧。”
葛青与囚车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囚车内的姑娘一双眼睛明亮又皎洁,虽然眸中含着痛苦的神色,但却纯净无比。像一种毛茸茸的小动物,惹人怜惜,那感觉仿佛直接在他的心脏上狠狠揪了一下。
“等一下。”葛青没来由一寒,那双眼睛太干净了,让他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毛。
推着囚车的几人立刻停下,其中一人拱手道,“不知葛公子有何吩咐?”
葛青在囚车前半蹲下.身,直直的与舒晚对视。这一对视他才发现,他刚才没有看错,这姑娘的眼睛的确是干净的仿佛刚刚下过的白雪,让他心头一颤。
“舒戚是从哪里找来了你这样的替身?真是像极了……”葛青一边喃喃一边摇头,目光落在了舒晚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上,“对着这张脸,易沉澜可真是下的去手。也是,你到底不是她,也只有他能够认出你们的不同。”
舒晚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被泪水打湿的浓密睫毛脆弱的颤抖着,她张开嘴,却因为太痛太冷,双唇根本没有办法停止战栗。
“葛师兄……”她无声的叫道。
葛青却没有注意,他伸出手,手掌穿过木栏杆的缝隙,轻轻的摸了一下舒晚的头,“真的是太像了,我都忍不住心疼。对不起,没能力救下你。”
他说完便“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别过了头,似乎是不忍再看,低声说:“去吧。”
囚车再次向前走去。
舒晚轻轻的低下了头,紧紧的蜷缩着身体,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她的双眼涩然生痛,眼圈通红却不再流泪。
阿澜师兄,我好像真的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阿澜师兄,你还是嫌弃我吧。
我变丑了,这样,你可以少喜欢我一些。等你看到我死了,就不会很难过了。
舒晚将自己抱得很紧,在角落里无声发抖。
其实你现在也很好,你是江玄风的儿子,江湖上所有人见了你都恭恭敬敬的,随便一个大派的掌门都对你爱戴有加。无论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再也不会受人欺负了。
雪夜山强者为尊,从来不看出身,就算你不是易衡的儿子,他们也一定会认你这个山主的。你这样谦逊善良,有你的带领下,雪夜山渐渐也会摆脱魔教的名声,变成一个江湖人人赞颂的正义门派。
而我……你就忘了我吧。
忘了我,你这样年轻,等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漂亮,武功比我更高,脾气比我更温柔的女孩子,你们会成为江湖上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阿澜师兄……原本就是我亏欠你,你都不幸都是我带给你的,你不要为我难过太深,不然我岂不是欠你更多?
天边的惊雷逐渐密集起来,一声赛过一声,刺目的白光不断的照耀在脸上。舒晚无力的垂着头,被众人粗暴的绑在了刑架上。
“凌迟还是火刑?”人群中有人问道。
“火刑吧。好歹是一介女流,凌迟未免太不体面。一把火烧得干净,来世再做个好人吧。”钟萧想了想,做了决定。
有人质疑道,“可是看这天快下雨了,若是刚点了火便下雨了,这人没烧死,那怎么办?”
“那就说明罪孽未清,还需重新施刑。到时再说,”钟萧摸了摸下巴,扬了扬头对他的几个弟子沉声道,“去点火吧。”
……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每一声似乎都昭示着即将下一场瓢泼大雨,然而这雨却迟迟没有到来。甚至易沉澜觉得,刚才落在他眼角的那一滴雨,像是一个冰凉的错觉。
他加快了脚步向舒晚的房间走去,然而距她的房门还有十几步时,他心下猛然一沉。忽然提气掠过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果然没有人。
他刚便察觉到这房间似乎没有人的气息,虽然有些慌乱但还不信,等真正看到满目漆黑时,易沉澜才生生的打了个冷战。
他扫一眼便知道,舒晚就没有回到房间。
夜这么深,这么冷,外边惊雷伴着狂风,晚晚不在房间里,那她会去哪?
她那么乖,怎么可能这时候一声不吭的乱跑?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易沉澜的面容在电光下毫无血色,惨白至极。
他喘了口气,忍着心脏上突然传来的莫名痛楚,立刻拐了几个弯去敲朱瑶的房门,她显然没睡,门开得很快,“阿澜,怎么了?”
“晚晚在不在这?”易沉澜的声音沙哑之极,与生俱来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让他心不断下沉。如果朱瑶说一句不在,他就会被彻底摧毁。
朱瑶怔然的摇头,“不在这,她将我送回来说了两句话就回去了,怎么?她不在房间里吗?”
易沉澜猝然闭眼,又很快睁开,那双眼睛一片血红,他一言不发的转身便走。
他的晚晚那么听话,从来不会让他担心的。她绝不会不打招呼就离开,不在房间里,必然是出事了。
易沉澜的一颗心仿佛丢在火海中燃烧一般灼痛不已,一阵狂风吹过,他的头发凌厉的飞扬起来,眉宇间满是狠戾与阴沉。这一刻他几乎像一只癫狂的兽,如果没有什么人及时又温柔的抚慰,他就会彻底疯狂沉沦下去。
易沉澜走得很快,却仔细的扫过每一处: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晚晚是自愿跟人走的……不,不可能,就算她会跟人走,也一定会想办法通知自己,绝不可能一声不响的走掉,她知道自己会很担心。
她是被人带走的。可她武功那么高,什么人能带得走她?是信任的人……是她信任,而武功也不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