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摔落(1 / 2)
南纱一阵怔楞,继而神情一紧,强压下直接出去救人的冲动小心地躲在花海之外的树林,屏息观察着火海的局势。
现在天容律的模样显然不太好,南纱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么狼狈的天容律。
上一次对方死死被压制尚且是十年前的事情,天容律带着她在中洲逃亡时没少忍气吞声,小心翼翼地将更年幼的她护在身后。
南纱一时间心如乱麻,只能用寒意让自己保持冷静,同时翻出天容律待会需要的各种丹药以及带着对方离开的法器。
身为殿主亲传和宗主弟子,她和天容律都有不少保命的法宝。
南纱细细打量着陷入了癫狂的女音修,对方的模样渐渐和曾经见过的千律宗大师姐相重叠,但神情姿态却没有丝毫的相同。
曾经的大师姐明净温婉,她对这位隔壁宗大师姐最深的记忆便是对方高立于冰河流瀑之上,沐着飞雪吹奏玉笛,身形被霞光与雪芒一同勾勒。
当年的大师姐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万万不似现在的癫狂。
清点好丹药和法器,南纱深吸了口气也不再迟疑,唤出法器长弓后对准了半空的淑月,拉满弓弦后凌冽冰箭卷着无尽的寒意飞射而出,接连三箭带着爆鸣声撞击向音阵,引发火海动荡。
冰与火交融在一处,无尽水汽蒸腾而起,天容律再次一压琴弦里外冲击着音阵,星龙更是不顾音凰的纠缠疯狂地冲向了淑月。
“天容!”
南纱纵剑甩出十几张灵符,在淑月的笛音又一次卷来后冲进火海靠近天容律,灵力灌入无数的化音珠,重重剑阵尽数展开。
接过南纱递来的丹药,天容律并不做更多的询问,而是在起伏的爆鸣音里靠到了南纱身旁更收起清徽琴,而下一刻银辉大盛,南纱直接打碎了破空石,带着天容律强行脱离火海。
通红了双眼,淑月伸手掐碎了星龙,在崩溃的音阵中感知两人离去的位置。
然而混乱的风浪里遗留的气息淡薄至难以追寻,淑月在瞬间展开千万里灵识,在发现不了任何踪迹后低声笑着,片刻后笑声又渐大,变得苍凉至极。
“碎空石,碎空石,师尊啊师尊,您终是将宗主之位传给了小师弟吗?哈哈哈哈,小师弟,我的小师弟,我的小师弟!!!”
淑月的话语愈发的尖锐,笼罩在水雾之中的花海与废墟竟是在似悲似怒的笑声中炸裂开来。
“不可求,求不得……”
“不要回来,不要再回来……”
碎空石的灵压支离破碎,南纱亦是咳出一大口心血,和天容律齐齐栽倒在地。
淑月的威压太过于可怖,就算是她及时利用碎空石带着天容律逃离,也少不得被激得识海动荡,内息不稳。
又咳了一阵,南纱撑起身体戒备地打量四周,刚要展开剑阵天地又一阵晃动,使得南纱再一次摔回天容律怀里,引得天容律也倒吸了口凉气。
“右手,小心……”
天容律的气息有些虚弱,南纱仓促展开剑阵,收回右手后连忙起身,天容律的肩头因为被自己按到,肩上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迹。
“你的大师姐还真是……不留情面……”
南纱缓了口气,扶起天容律后连忙给对方找出治愈止血的丹药,但是南纱刚将丹药瓶放到天容律手中,天地竟是又一阵摇晃。
南纱险险避开天容律的肩头,尽量让自己砸在一边的地上。
然而无论如何避让也还是摔倒了天容律的手臂上,南纱也不再废话,连起身都放弃直接将丹药塞到天容律手心,自己展开灵识打量周围的一切。
而灵识一张开,南纱又是一愣,震惊得连清魄剑险些也掉在一边。
“这是……极乐城???”
南纱动作僵硬地再次撑起,满脸的茫然。而天容律在被南纱扶起后一起释放出灵识,脸色同样好不到哪去。
两人现在不知道待在哪里的废墟夹层中,隐隐的光线从缝隙间洒落,地面更不断地颤抖摇晃。
而在废墟之外,天地竟是被一冰一火两种异象分割成两半。
冰火交接之中数十道巨石碑立起,石碑散发着庞大的威压,无数如有山高的凶兽源源不断地从碑林中冲出,先前的摇晃便是在凶兽的踩踏下形成。
而在凶兽潮之外,无数修士林立,气势竟然是比除魔之征还要高涨上许多,遮天蔽日的宗门旗帜卷着风浪摇曳,战鼓雷鸣。
“这是怎么回事?!”感知着同凶兽潮厮杀的修士气息,南纱震惊地看向天容律,不知晓天域修士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苍穹之上密密麻麻一片,尽是属于天域各宗的弟子,而其中更是包含了无数的宗主和副宗主,连诸多闭关已久的宗门长老都出现在其中。
“碎空石还真是带着我们逃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天容律也只能苦笑着做出回应。
现在遮蔽着两人的废墟恰好是某一座坍塌的石碑,石碑林外威压纵横,而内部除了凶兽踩踏的动静外竟是找不到任何的威压。
南纱干脆抱着剑坐在地上,思考着该怎么离开。
碎空石是千律宗宗主醉酒后送给天容律的宝贝,但是就算是天容律也只有这一颗碎空石,更是放到了南纱这里。
现在已经没有碎空石可以再带着两人离开。
刚刚连淑月都无法面对,现在冲出飞去撞开气势磅礴的凶兽和天域宗门会和,南纱丝毫不觉得自己和天容律有这个能力。
现在明明有无数的问题要询问彼此,但南纱和天容律都不得不先考虑起现在的情况。
然而异变突起,又有无数的凶兽咆哮着从石碑大门后冲出,巨大的声响使得大地的颤动愈发明显。
灵识之中数十名渡劫期修士竟然朝着巨大的石碑林冲击而来,惊天动地的气势直接激荡得南纱的灵识瞬间崩溃,来不及发出任何话语,南纱便被天容律一把拉到了身下,周身所有守护尽数展开。
巨大的冲击接连爆发,刺耳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而整片大地不断地崩溃,巨大冲击下沟壑撕裂蔓延,天地之怒咆哮着吞噬了一切。
南纱周身的剑阵不断破碎又不断展开,天翻地覆里眼前一片昏暗,无尽的不安与冰冷蔓延开来,整片识海在灵识破碎后动荡不安。
冰冷淹没了一切,不知道撞击到了什么,南纱挣扎着展开剑阵,但最后也还是眼前一黑,彻底散去了所有的意识。
而惊天动地的混乱里,红发的魔修缠绕着满身的魔气,安静地注视着摔入幽深地缝中的两人,目光中满是疑惑,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不知道在混乱的识海里浑浑噩噩地沉沦了多久,南纱的识海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
南纱的识海本为一片冰雪,而冰雪之中更是存在有一条在天域大灾之时形成的冰河,然而这一次无论是冰雪还是冰河,竟是全部都消散得干干净净,
南纱揉着头撑起身体,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朦胧的天光不断扩散,逐渐照亮了周围的景色。
没有了冰雪,识海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桃花。粉白的桃花开得热烈,花叶拂动间隐隐见得温和的天光。
南纱茫然地看着一切,在回想起先前的一切后下意识寻找着天容律,但是在感知到自己的意识正处于识海后又陷入了疑惑,不明白自己的识海怎么突然变了个模样。
南纱闭上了双眼,却意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离去。
担忧着现实的情况,南纱的神情愈发凝重,在握空了清魄剑后又揉了揉额角,径直往林中深处走去。
桃花林里仍旧存在一条林道,更隐隐有水声从不远处传来,南纱戒备地打量着周围,终于在穿过了数条溪流后发现了人烟。
桃树下出现了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棋盘,桃花的花瓣落在白玉般的棋子上,似乎是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此处。
而在桃树上系着无数的红绳,红绳垂下一道道木牌,木牌上所刻的内容看不真切,随着清风而敲击出一阵声响,分外的使人安宁。
南纱在原地停了停,最后还是靠近了棋桌,试图寻找些线索。只不过南纱刚迈出了步伐,另一道脚步声却突然响起,另一条林道里有人伴着晨光出现。
来人一身白衣玄裳,怀中似乎抱着什么,腰间玉佩压着衣摆,如墨的长发冠束在身后。
南纱看着对方的身形一阵怔楞,下意识便要唤出天容。
但是待对方的面容彻底因为靠近而清晰时,南纱的的话语又被强行咽了回去。
伴着天光走出的青年虽然面容与天容律万分相似,但却显然更成熟一些,而眉眼间浮现的寂寥也是天容律不会再出现的情绪。
与天容律相似的青年最后回到了棋桌盘,在将怀中抱着的古琴放下后抬头注视着桃枝,片刻后抬手将手中握着的红绳与木牌用灵力系在了花叶间。
这里分明是自己的识海,南纱却意外看不清木牌的内容,握紧了双手,南纱沉下心试图将灵识缠绕上桃树。
不过片刻,在最初的模糊过后桃树上的内容终于变得清晰起来。南纱先是寻到了刻在枝干上的桃花源三个字,而后又将木牌上的内容尽数看清。
读取了大片的文字,南纱又是一阵怔楞,目光茫然地望向青年。
木牌上一笔一划所刻的,竟是无数的人名,有孟家村村长孟柯,有孟家村打铁匠孟三柱,更有无数属于孟家村村民的名字,从老至少,带着生辰与生平,竟是足足有三百口人。
而在孟家村村民的木牌后便开始是一片修士的木牌,木牌上有天峦山魔修无名氏,有第三域域主秋玺,而青年最新悬挂上去的木牌便刻着魔将于熙的字样。
南纱紧紧地看着青年,隐约里像是猜出了桃花树上的木牌代表了些什么。
而或许是南纱的目光太过明显,收好了棋盘的青年诧异地回过了头,疑惑问道:“谁在那里?”
没想到在自己的识海里能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识海中的存在发现,南纱带着万分复杂的心情走出了树荫的遮掩。
“天域,万衍剑宗,雪殿南纱。”
看着对方和自己的竹马十分相似的模样,南纱的心情颇有些微妙,更隐隐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这里系挂的木牌出现的多是魔修,那么对方便极有可能是自己身边竹马的“前半生”,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魔界之主律。
听闻了南纱的话语,青年有些诧异,低声重复道:“天域?”
上下打量着南纱,确定对方身上的气息属于人族剑修,青年的神情愈发的疑惑:“天域是什么?是人族九州新起的宗门吗?”
南纱一阵沉默,认真回想了一遍后突然想起自己的竹马当魔帝时天域还真的没有创立,一时间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就当是新起的宗门势力吧……”南纱无奈地做出回应。
然而得到了回复,青年却又低声笑了笑,主动靠近南纱后抬手一碰南纱的额心。
被天容律做过太多这样的事情,南纱一时间竟也是忘记了避让。等到南纱反应过来对方还不是自己的竹马,青年早已经收回了手,更主动牵着南纱往桃树走去。
南纱迟疑着想要收手,青年只是笑着松开了力气,而后抬头注视着盛开的桃花。
“不用担心,我会将你的识海还给你,你应该是意外触碰到了我留在了圣君遗迹里的力量,意识又恰好回到识海躲避,所以你的识海才会被我侵蚀。”
南纱一愣,片刻后诧异地看向青年:“你对我施展了搜魂?”
青年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不用担心,我的搜魂不会对你的魂魄产生任何的损伤,好歹我是个渡劫后期的修士,不至于控制不住搜魂的力量。”
对方突然知晓了现下的一切,南纱一时间也不知晓该做些什么。
将对方当作天容律的话对方并非是天容律,但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看待的话对方又是过去的天容律。而且青年的现在的气息太过安宁,没有丝毫知道自己被背叛的愤怒乃至是发现天地重建后的震惊。
或许是南纱目光中的含义太过明显,青年安抚地摸了摸南纱的头顶,更主动用灵力摘下了桃花佩戴在南纱的发间。
“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我始终是我,天容律是我,天律君亦是我,很快你的识海就会拂去圣君遗迹的力量,你也可以回到未来的我的身旁,”青年的神情间有些怀念,温和地注视着所有的木牌,“这一片天地是一个倒映,是万年之前的古老魔界投在了你的识海中的倒影,现在的我也不过是倒影中的一个过客。”
南纱稍稍怔楞,在碰了碰发间的桃花后轻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感到不安。
“这些木牌是什么?”南纱轻声开口,心中所有的担忧意外都被抚平,“你为什么要在树上刻下桃花源?”
林中的清风从未止歇,木牌敲击,红绳飘荡,桃花一片烂漫,意外地使人感到安宁。
青年沉默片刻,半晌后垂下了眼帘,轻笑着做出解释:“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是魔界一个小村落中的村民们救下了我。”
“万年之前的魔界动荡无序,看出了我是个人族,村落中的长辈便小心将我藏好,让我千万不可以离开村子,我在那里生活了一年,更学会了魔族的修行方式,但是一年之后,整个村落尽数覆没,而我则因为被藏起来而侥幸留下了一命。”
诉说往事之时,青年的脸上情绪依旧温和,语调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波动。
而南纱稍稍沉默后,还是伸手握紧了对方有些冰凉的右手。
和天容律一起长大,南纱自然知道天容律难过起来时的习惯,无论是魔界之主律还是千律宗天容律,全部都习惯在失落时垂下眼,依靠衣袖的遮掩握紧了身上的玉佩。
被握住的青年一阵怔楞,在察觉到了南纱安慰的意图后又笑着摇了摇头,但到了最后,笑意又在南纱的目光下破碎得一干二净。
在穿越之前,他身处的是和平而守序的世界,然而到了魔界之后,周围的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只不过是因为村中小女孩不小心将皮球落到了魔臣的面前,整个孟家村便被屠杀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被发现自己的存在,他甚至连将所有村民埋葬都做不到,最后只能用一把山火覆盖了一切罪孽,然后独自离去。
一路上历经磨难,甚至是沐血化魔,他穿过无序的魔界,最后终于一统魔界成为了魔界之主,更自称为律。
他结识了很多同伴,亦是失去了无数的同伴,最后只剩下一树的红绳,统领着魔界。
“在成为魔帝的道路上,我遇见了很多修士,他们或许与我的道义不同,但却都期望着一个安宁的魔界,”青年轻声诉说着,再一次触碰上南纱的眉眼,“然而等我成为了魔帝后,他们全部都倒在了沿途的道路上。统一了魔域,我还能回报他们的只有把他们都记在脑海之中,并且创造出这一片安宁的桃花源。”南纱静静地倾听着一切,被对方触碰的额心落开一片凉意,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存在与识海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