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雨霁(上)(1 / 2)
到底是不到十五岁的女儿家,不知羞的话脱口而出,过了便是无尽的懊恼。
万一他真来亲怎么办?
万一他又装作若无其事,转身走掉,那又怎么是好?
一向深稳的殿帅,心跳隆隆。
他眼中氲氟了几分朦朦的笑意,落在了公主鲜润的唇上。
世间灵动,莫过于夏夜那株玫瑰。
可她轻轻一抿,他又觉得那株玫瑰,远不及眼前。
塞湖的明月挂上了窗子,殿中有奇异的香气流动。
纤白清幼的公主心虚地坐下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废纸簇着她,纸里头的才子佳人探头探脑地看她,好似在问,公主呀,您怂什么呢?
是呀,公主呀,您怂什么呢?没见眼前那人手指微动,目起波澜么。
他呀,不是纸糊的老虎么,您就大着胆子戳一戳吧!
可是胖梨子突然不敢了。
原本江微之只是讨厌她刁钻蛮横,今晚一过,怕是要加上意图调戏、品行不端这些贬义词了。
会不会把她当成窦太主、馆陶公主那般养面首之人?
她身子一僵,嗫嚅出言:“我不养面首……”
江微之微微一怔。
这是从何说起?
他不知道公主抱膝而坐,脑中已然周周转转地过了十万八千个念头。
这句“我不养面首”便是这十万八千个念头的落脚点。
公主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像是下定了十二万分的决心,毅然决然地仰头看他。
“我真的不养面首!”她向他保证,黑浓如墨的眼睛眨都不眨,“凭他们有多俊俏,我都不养!”
话虽这么说,可终归是有些可惜。
来这世上一遭,怎么着也得逞逞公主的威风才是。
她又不甘心地加了一句:“要不,你替我养几个,我光看看。”
江微之简直要笑出声了。
公主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矮下身子,一手撑地,坐在了她的眼前。
他面上风轻云轻的,晒着朦朦的月晕,眼睛里却有星子在闪动。
“不养面首很可惜么?”他垂眸一顾,透过轻纱,隐隐能看见她手肘上的伤,不甚清晰。
霍枕宁还在想着那些养不成的面首,有些秧秧的。
“有一点儿吧。”她自地上捡了一片纸,揪来揪去,不一时那片纸便碎了一地,“不过我也就是想想,人总要有点梦想,是不是?”
她的手纤细可爱,有着玲珑的美。
一张小小的纸在她的手指间翻来翻去,她只顾低头撕纸,半分眼光都不给他。
“公主方才在气什么?”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将将的话题,环顾了四周的一片狼藉,他手指修长,将她身前的碎纸拢了一拢。
霍枕宁忽然就觉得一阵儿委屈。
她毫无头绪地将那纸越撕越小,最终细细碎碎地落在了地上。
“我不气。”她撇了撇嘴,眼睛里起了一层雾,迷迷朦朦的,“我就是不高兴了。”
她认真地抬起头,诚挚地问他:“我不高兴了乱砸东西,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刁蛮无理了?”江微之微怔,还没有回话,却听公主又问他:“那姑娘是谁,你心悦的就是她么?”
说罢,她轻轻昂头,眼中星芒闪动,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江微之唇畔牵了一丝笑,才刚轻轻摇了摇头,便见眼前的公主突然双手捂住了耳朵,闭上眼睛道:“我不听,也不管,总之你只能同我在一起!”
江微之笑她稚气,伸出手,轻轻将她的手自耳上拿下来。
“她不是我心悦之人。”他觉得荒谬可笑。
十八岁的殿前司副指挥使,满脑子只有忠君爱国,渴望着上战场同父兄一起征战,却因了公主的爱慕,他只能困顿于京。
从前他看到她就厌烦,想到她就头痛,却在不经意之间发现,他的神思似乎被她牵动了。
是从什么开始的呢?
他此刻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有些慌乱。
霍枕宁双手交叠,乖巧地置于膝上。
因已近亥时,天地间混混沌沌地,她的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
因沐浴后而散开的如瀑乌发委迤在侧,同她雪白的面庞相映,像一个纯净的娃娃。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眼弯起,昂着头赞扬他。
“我就知道你是一个不近女色、坐怀不乱的君子。”她赞扬地不遗余力。
江微之失笑,扶了扶额。
不近女色也便罢了,坐怀不乱算怎么一回事?
他耐心地同她解释:“孟穆,就是孟参政之孙,他在家严帐下做事,约了臣在撷芳居相见,臣并不知晓前来的是孟姑娘。”青年的眼神澄澈清透,神情真挚,“公主是因了此事而生气么?”
霍枕宁听他认认真真地同她解释,心里头的那些个怒气烟消云散。
她潇洒地弯起一条腿,手肘架在膝头,托腮道:“我若是生气又如何?”
少女笑眼弯弯,笑窝清浅。
江微之心下微动,夷然道:“公主琼枝玉叶,雅量高致,自然不会生气。”
一向坦荡的人,恭维起人来也坦坦荡荡,仿佛眼前人真的如他所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