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风刀霜剑(1 / 2)
周姨娘的爹本是齐家的护院,有一次她来给爹送鞋,正好撞见家主,被齐大人一眼瞧中,便给了周护院二十两银子,将她收了房。因她是齐大人第一个正式纳入屋里的妾,齐夫人最是恨她,连带着讨厌后来出生的齐鹤唳。好在那时候齐夫人已有了如珠如宝的嫡子齐凤举与嫡女齐雀巧,尤其齐凤举更是一家的骄傲——他比齐鹤唳大四岁,自幼聪慧俊俏,处处把庶弟比到尘埃里。久而久之齐夫人也懒得去管这些庶出的东西,更不可能带在身边教养,只让下人们诱着孩子胡玩乱闹。
周姨娘不到四十,面相明丽浓艳,与眉清目秀的齐夫人不同,她眉浓睫长、秀发如云,齐鹤唳生得剑眉入鬓八成便是随她。她年轻时被齐夫人压制得死死的,皮囊虽美、内里却是草包,更不懂教育孩子,只会在小事上挑拨是非,哪里是大家出身的齐夫人的对手?齐大人后来又纳了几房妾,她也不甚得宠,本以为这辈子不过是这样过了,哪知苍天开眼,那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嫡长子竟是个短命的!她野草般长大的儿子成了长子,一下子金贵起来!
她福至心灵为齐鹤唳求来了本属于他哥哥的好姻缘,虽然二人过得并不和美,但只要得了家主的看重,以后再娶温柔小意的来伺候就是。现在,她满心满眼的盼着齐鹤唳生个儿子,趁着老三老四还没娶亲,先占了长孙的位置,谁家的子嗣不是放在第一位的?可恨江梦枕中看不中用,三年多了肚子还没有个动静,她便日日琢磨着要给齐鹤唳纳妾,定要好生养的才行。
“我的二少爷,”周姨娘拉着齐鹤唳坐在炕上,“这半年苦了你了,听说你受了伤,我这心里跟剜心似的疼!”
“姨娘不必挂牵。”
娘儿俩说了几句体己话,多是周姨娘在说,齐鹤唳偶尔答应几句。关心的话总有个头儿,周姨娘话锋一转,突然向齐鹤唳一笑,摸着他的脸道:“二少爷长大了,懂得怜香惜玉喽!”
齐鹤唳疑惑挑眉,周姨娘压低声音:“跟你亲娘还要装?你带回来的小公子生得着实不错,只是太小些,骨骼还没长好,怎么生娃儿呢?”
“姨娘说的什么话!”齐鹤唳脸色一沉,“肖小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
“呦,臊了!罢罢罢,我知道你越长大越要脸,现在是断不肯认的。”周姨娘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继续压着嗓子说:“虽然是我豁着脸,向你父亲给你求来了江家的,但我素日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姐儿哥儿是最没趣儿的,娶他们不过是要个好听好看,驴粪蛋儿表面光罢了!屋里人总是端着拿着劲儿,过得有什么意思?否则老爷屋里怎么会有我?”
“姨娘是疼你的,更知道这几年你过得不顺心,对着那金雕玉嵌的老婆,他知你什么冷热?那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反倒知道疼人呢,我看肖公子就很好,只是岁数小,也不必再说、过几年总有他的好处。只在我不舍得你凭白耽误这几年,眼前就有个现成的——你出去前我就曾和你说过,你表妹十八了,当年我就有意把她给你,你小时候也见过,只是冒出个姓江的。如今她是做不了正室了,委屈她配你做个妾吧。”
齐鹤唳眉头紧簇,不耐道:“表妹怎么还没嫁人?”
“还不是你舅舅挑剔,周家如今开了镖局,也有了些家底,你表妹眼界高了,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却一个都没瞧上。”周姨娘说到兴奋处,几乎要口沫横飞,“你知道的,你外祖父身上有些功夫,你舅舅是学武的,你舅妈是他师妹,两口子身强体健,生的孩子先天就壮。我看那孩子极好,比你屋里那个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齐鹤唳猛然站起身,冷哼一声,“她好?姨娘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虽小却记得,你说——那江小公子是要说给你哥哥的,你也想娶那样的媳妇儿?呸,也不去照照镜子,你也配!小崽子做的什么春秋大梦!人家金枝玉叶的,瞧得上你?别给你亲娘添堵了,以后你那粗枝大叶的表妹肯要你,我就阿弥陀佛了!”
周姨娘被他怼得一愣,齐鹤唳长大后话便少了许多,已许久没和她说过这样长的一段,更别提还是一字不差地复述她多年前的嚼舌,可见是当时吃了心,直记到现在。
“如今我屋里已有了金枝玉叶的,自然再瞧不上那些‘粗枝大叶’的,姨娘往娘家刨的也够多了,现而今连我都要送去了,趁早别打这注意。”齐鹤唳“唰”地掀开门帘,冷风扑面而来,吹得跟在他身后的周姨娘浑身一颤,他出门前扭头又撂了句狠话:“这些事已经说的够多了,只是我屋里的事,自有老爷太太做主,姨娘还是自重身份的好!”
厚厚的门帘被甩得来回飘荡,周姨娘被平时不言不语的儿子一顿抢白,直接傻在原地。许久后她才坐回炕上,狠狠一拍炕桌,震得瓜子皮儿落了满床,“好哇,姓江的还真有手段,我倒小看了他了!”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儿子不对,只又把帐算在了江梦枕头上,“这傻孩子,这满院的人除了你亲娘时时替你想着,谁又顾着你呢?老爷哪能指望得上?太太是巴不能......哼,那我就看着,有本事你们就一辈子不让二少爷屋里添人,才叫我佩服呢!”
江梦枕冒着风雪走回挽云轩,鞋袜早就湿了,小丫头们赶紧帮他解去落满雪的外衣,绛香给他除下罗袜,见一双皮肤细嫩的脚冻得发青、好不可怜,“冰坨子似的,公子快去床上暖着,我才用薰笼熨过,又香又暖。”
江梦枕累得扑倒在床上,衾枕间透出丝丝热气和香味儿,是他惯用的鹅梨香,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呼吸一口,腔子里终于沾上点热气,裹着被子缓了半晌,这才觉得活了过来。方才的风雪刮在脸上真如刀锋一般,他时时觉得要被雪埋住或是被风吹个仰倒,与齐鹤唳一起走时,分明不至于如此狼狈,想是雪越下越大了。“碧烟姐姐看着人去收拾屋子了,按公子说的,选了挽云轩边上的水月阁,”绛香在床边低声回禀,“管家说没得太太的令,所以不肯给公库的钥匙,碧烟姐姐只得像往常一样开了少爷的嫁妆私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