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含吹濛柳(七)(1 / 2)
怀清复垂下?眼眸,抬手一整衣袖,只道了句:“施主好气魄。”
晏朝没说话,低头只顾饮茶。
“崔施主仙逝有十一年了罢。她当?年来寺中时,贫僧次次都能见?到她。不抽灵签,不卜吉凶,也不麻烦寺中僧人做什么,香火钱倒是供了不少。驾临时无需香客回避,花大半天功夫跪在佛前。贫僧曾忍不住问她求什么,她只摇头不语,后来仿佛是到了宣宁十三年左右,方知她多年所求,为一子灵魂超度,为一子一世?安宁。”
如今这世?间,敢这般称呼温惠皇后的,大概也就只有怀清一人了。崔皇后在福宁寺仅为佛前信徒,并?不在乎皇后尊位。
晏朝执盏的手一顿,心头轻颤。
怀清一叹:“可施主选的那条路,一世?也不得安宁。”自觉出言稍显无状,默了默又道:“贫僧多言,原不该妄议红尘事,惟愿施主得偿所愿。”
他抬头,看着晏朝伸手去提茶壶,又径自给自己?斟了一杯。她脸上神色如常平淡,只是看不清眼眸,似在沉思什么,又仿佛在等他的态度。
在她要将茶水送到唇边时,怀清再次开了口:“太子殿下?今年长高了。”
“……”晏朝终于抬头看他一眼,清凌凌的目光往他周身一洒,随即淡声问道,“大师到底要说什么?”
怀清将手中的佛珠一拨,端的是慈眉善目的温和:“施主来亭中与贫僧相对而?坐,却不肯多言,想必是心中有烦闷之事,只得开口试探,看能否为施主解忧。”
“并?无,”晏朝摇头,眉头微微的愁色平展开来,分明可见?牵强之意,“今年比往年顺利。”
于她而?言,自李婕妤和信王少生事以后,已觉轻松许多。
晏朝又一次端起茶盏,正欲轻抿却再被?怀清打断:“茶凉了,贫僧去换壶热的。”
“不用。我坐一会儿就走。”
“此茶原就性寒,若伤及施主贵体,贫僧担待不起。”说罢已起身,当?真?从她手中夺过那盏茶,顺手将茶水泼向亭外。
晏朝不免蹙眉:“你……”
怀清转过身,将案上茶壶也一并?提走,方欲走出亭子,晏朝出声拦住他:“这便是大师的待客之道?”
“施主今年失约,晚了一刻钟,贫僧已另有新客要招待。”
晏朝听?罢面色一变,提步赶上他,低声问:“新客在禅房?”
怀清却道:“除却施主外,处处皆新客。施主身份尊贵,仇家又多,小寺着实容纳不下?。”
“怀清大师把话说清楚。”晏朝心下?已觉不好,目光愈发凛然。却忽然发觉深深提一口气,吐出来时已轻飘飘的只剩一半。
怀清没答她,回身静静看她:“我就说施主好胆量,什么茶也敢乱喝。贫僧何时给你沏过君山银针?黄茶素来醇厚,里?头添了东西你也不知道……”
他看着晏朝眸中毫无掩饰的震惊失色,心下?一叹,将摇摇欲坠的她推到亭中。才站起身,低头发觉僧衣袍角湿了一大片,索性也不管它,匆匆出了亭子。
下?了台阶步子又顿住,终究是回身叮嘱一声:“施主今年来晚,倒是件幸事。这壶茶不会伤及施主性命,但贫僧惜命,只好先得罪您了。不多时会上来人,但究竟是贼人还是自己?人,贫僧就不知道了,施主自求多福罢……”
说罢低低念了句“阿弥陀佛”,提步离开。
晏朝倒还没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那茶她没喝多少,只是浑身有些发软。
她将指尖掐进手掌,思绪略微清明,抽离出来一些精力,细细一思,立时想到禅房。
往年若未失期,眼下?应当?在禅房听?他讲一段经。
那么现在禅房的是谁?
现在情势毕竟紧急,这亭子怕也不宜久留。
晏朝扶着木案爬起来,将手指往喉咙深处探去。胃中顿时一搐,连同今早的膳食一同翻涌上来,由腹中至咽喉烫出一阵灼烧感,激得眼睛直发酸。
勉强才提起来一点力气,跌跌撞撞先下?了山,一路又是刻意绕过大路走。
沿着蜿蜒小径才走了数十步,便听?得前方寺院传来嘈杂声,随即很快喧闹的脚步声已迫近山中。她靠在石阶上歇一歇,仔细去听?,以亭子为中心的三个?方向,竟都有人。
声音很近,若他们?很快意识到计策失败,并?开始搜查。不多时便能很容易找到她。
梁禄不在身边,这样大的动静他自然会有所动作。然而?一时半刻,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一望周围,不远处恰有一片碧湖。湖并?不大,周围青树环绕,藏身进去可取,但尽管已入四月,山中毕竟寒冷。她略经思索,打定了注意先过去。
眼见?声音愈逼愈近,透过树影即见?黑衣长刀,晏朝将牙一咬,不作他想,悄声闷进水里?。
声响不大。一众刺客冲过来时,水面涟漪的晕纹已逐渐消散,如同蜻蜓点水般轻浅。晏朝并?不熟水性,只循着方才记在心底的方向尽力向前游,直至四肢僵冷麻木到没了知觉,探出头,正巧到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