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第 130 章(1 / 2)
2018年9月30日,陕西,黑水城
太阳落山的时候,引擎嘶鸣几声,车子像苟延残喘的老人吐出最后一口气,彻底不动弹了。
引擎盖被掀开,一股带着汽油味的浓烟喷了项炎羽满脸,水箱已经烧干了。
带着司机和助理就好了,项炎羽沮丧地踹了车子一脚,放弃了修复座驾的打算。
拎出背包,检查饮用水和干粮,换上一双适合走路的靴子,项炎羽在深蓝冲锋衣和鲜红大衣之间犹豫几秒,还是选择了后者。
阿虞说过,他皮肤白,穿红衣裳最帅气,“在人群中像一朵燃烧的火苗”,离得远远就能认出来。
篝火燃起来了,在暮色中并不起眼,他把中午抓到的野兔架上去,躺在拆卸下来的后座坐垫上。
阿虞,不不,黑水城的虞白露在干什么呢?
项炎羽从衣袋翻出一张精美的大红请帖,内容相当俗套,无非“10月1日上午十点在黑水城举行婚礼,敬请光临”,落款中一个名字,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说起来,烈焰城并没接到来自5阶水系强者的请柬,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手里这张,其实是4阶木系异能者冯景洪的,不管于公于私,青木会副会长的婚礼,后者应该捧捧场。
烤肉熟透了,项炎羽用匕首砍几刀,撒上点孜然辣椒,咬了一口。
半个月之前,他离开烈焰城,直奔燕京,却扑了个空:守卫换了一茬,亦步亦趋跟着他,说梁博士月初就带着徒子徒孙去黑水城了,参加刘首领和虞小姐的婚礼,为了表示诚意,中科院一个人都没留下。
项炎羽不死心的追问几句,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发现自己的意图,把精神系异能者们统统招走了。
越这样越可疑,他想也不想就离开中科院,遇到闻讯赶来的龙新野。
当时龙新野刚刚和他两军对峙过,彼此指着鼻子放狠话,如今态度还算友好,只说:自己要离开一阵,有事只能回来再说了。
项炎羽笑笑,去黑水城参加婚礼吗?
这不是秘密,龙新野爽快地答了,有意无意提醒:不光青木城鲁青松,听说长江以南的雷霆崖莫雷霆也会出席,场面一定很盛大。
言下之意,观礼可以,捣乱什么的,就自己掂量掂量吧。
离开燕京之后,项炎羽反而冷静下来,把车子停在路边,望着头顶枯黄凋零的树叶。
直接冲到黑水城?项炎羽敢用5000万现金和500颗晶石打赌,梁博士会被对方藏匿,和虞白露当面对质什么的简直天方夜谭。
于是他把车开回烈焰城,安安静静度过七天。
期间,他处理烈焰城过冬事宜,视察药场和沿海防线,陪母亲做美容,跟着父亲巡视境内数座基地,跟堂弟妹表兄妹聚会,参加一位小学同学的宝宝百日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9月25日清晨,项炎羽洗个澡,挑一身阿虞送给他的衣裳,向吕莎莎告别。
他是这么说的:得出去一趟,让她没事陪陪自己母亲。
失去吕鸣沙这棵擎天大树,吕氏家族一蹶不振,不得不依靠项氏家族生存。吕莎莎前缀也从“吕首领堂妹”变成“项首领前任未婚妻”,好在身具空间异能,勉强压得住阵。
吕莎莎说,你要去找虞白露,是不是?
项炎羽望着曾经缔结白头之约的女子,二十年旧情、失望以及愧疚慢慢浮上心头,苦涩得像一枚在枝头腐坏的柿子。
如果没有阿虞,自己也能和她,做一对相敬如宾、人人称羡的夫妻吧?
可惜,没有如果,阿虞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刀劈斧砍水淹火焚都改变不了;人不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阿虞既然来了,谁也带不走她。
于是项炎羽点点头,简单地说:有些话,得找虞白露说清楚。
吕莎莎笑了,说:我哥哥死了,你后不后悔?
项炎羽斩钉截铁地说,绝不。
吕莎莎看了他一会,说:你走吧,爱去哪里去哪里,以后我和你没关系。
幸好她心性坚强,能撑住吕氏家族,项炎羽暗中庆幸。
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纷乱脚步声,项炎羽闭上眼睛,感受着女郎扑在背脊的身体和滚滚热泪。
吕莎莎嘶叫着,仿佛垂死野兽:你别去,你去了就死定了!七年之前,我拿着你我她三个人的生辰八字找到龙虎山张天师,我当时想,不如我退出,我自己退婚,省得你为难。
天师却说,你和她相生相克,纠缠不清,前两世只能活一个,还清旧债,第三世才能善终;你跟我才是金玉良缘、长命百岁!
三生三世?项炎羽迷茫,随后豁然开朗:自己和阿虞果然是有缘分的,黄泉路拆也拆不散。
他黯然把吕莎莎拥到怀里,说:多保重,有事找顾长明,我走了。
在她悲痛的哭声中,亲手铸造的烈焰城被项炎羽留在身后,逐渐看不清了。
想到这里,离城五天/数百公里的项炎羽眼角湿润。鼻端一阵糊味,他发现兔子已经烤成炭干了,随手扔到一边。
周遭冷飕飕的,他打个响指,左右十多米的地方都燃烧起来。灾难降临的第六年,他已经适应一年四季用半年来计算,说起来,明天就是冬天了。
阿虞不喜欢冬天,雪天却是例外。
每隔一年,大雪纷纷扬扬落在烈焰城,她就露出笑容,在药场旁边自己住的地方堆起个大大的雪人。
雪人鼻子是鲜艳的胡萝卜,眼睛是两块黑乎乎的煤球,披着她的旧衣裳,戴在头顶的虞美人花环可真漂亮。
阿虞还给雪人起个名字,叫“虞小露”,傻里傻气的。
项炎羽露出温柔的笑容,回忆着从前。
周遭静悄悄的,只有三堆篝火不时发出噼啪声,远处似乎有野兽走动。
阿虞....到底为什么离开烈焰城?
无需多说,和前任大舅哥脱不了关系--他什么时候开始觊觎阿虞?
项炎羽慢慢地想。
灾难爆发之后?亦或更早?
几年前,吕莎莎发现阿虞的存在,大吵大闹一番,找到吕鸣沙来教训他。后者不声不响地见了阿虞一面,才找到他,问他,什么打算?
当时自己说的话,项炎羽记得一清二楚:和吕莎莎的婚约是家里定下来的,心里喜欢的是阿虞,这一生不会离开阿虞,阿虞也离不开他。他对不起吕莎莎,请她等几年,拖一拖,退婚的事由他负责,对吕氏家族的损失,自己一力承担。
吕鸣沙想了想,通情达理地说: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长辈定下来的,关系重大,可不是年轻人过家家,说怎样就怎样;再说,婚订了几年,亲戚朋友没有不知道的,突然有变动,莎莎是女孩子,说出去不好听。你和莎莎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听哥哥一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别钻牛角尖。
又语重心长地提点他:合则两利,散,对两家都没好处,也没必要。
他很无奈,喃喃地说,要是像吕大哥一样就好了--吕鸣沙的婚事也是长辈定下来的,相敬如宾,子女成双。
当时吕鸣沙哈哈大笑,重重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你可真有意思。
此时此刻,九泉之下的吕鸣沙,大概也在笑他天真吧?
项炎羽苦笑着,前年深秋的事情涌入脑海:一只七绝兽逼近烈焰城,他出城迎战,在顾长明的掩护下把它引到东海,继而一路向南,好不容易才把它甩到长江边。
当时项炎羽还想,换成水系刘霄寒就好了,能察觉江流湖海发生的事情,不像他,必须傻乎乎守在江边,临近年底都不敢离开。
回到烈焰城,他才发现阿虞不见了,问父亲,说是七月就出走,前往黑水城去了。
父亲拉下脸,把他痛斥一顿:连身边人都管不好,还能图什么大业?母亲更是恼怒:还没过门就这么嚣张,没有大局观,正经事都指望不上,项家白白照顾她七、八年!
他顾不了那么多,想追出去,却无法脱身:七绝兽是不是真的往南方走了,谁也说不准,万一杀个回马枪,顾长明一个人是抵不住的;寒冬腊月,食物匮乏,水兽从东海、长江爬出来吞噬活人,烈焰城岌岌可危。
就连吕鸣沙也从燕京送信过来,让他稍安勿躁,沉住气,封印七绝兽之前,不能和黑水城撕破脸;等到明年开春,和他一起派车去接人,面子给足了,小姑娘还能闹脾气?
不仅如此,吕鸣沙几次提出,把冯景宏调到烈焰城,阿虞换到燕京,显然没打好主意,幸好被他拒绝了。
他不在的日子,吕鸣沙在烈焰城通行无阻,阿虞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和惊吓?
想到这里,项炎羽握紧拳头狠狠砸下去,地面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
责怪别人有什么用?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对阿虞太有信心,没有坚持追出去,把心爱的女人让给了其他男人,现在想想,真是可悲可笑。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不不不,不是他的错,也不能怪阿虞--那个时候,阿虞已经不是原来的阿虞了吧?
往事如同东流水,多想无益,错过一次,不能错过第二次。
项炎羽这么告诫自己,再次检查背包里的物资,拍拍跟随自己几年的越野车,便大踏步朝前走了,留在原地的三堆篝火慢慢熄灭了。
夜间长途跋涉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道路就在脚下,再曲折迂回也不会有迷失方向的危险。
身后传来沙沙声,有什么野兽跟上来了,个头不算大。项炎羽懒得回头,随手燃起一团火球悬在肩膀,火光在夜色中照出很远。
野兽被吓住了,在远处像幽灵般徘徊不前。
父亲还没睡着吧?年纪大了,觉少了,发现自己不在,肯定恼怒、担忧,派来的追兵又被他轰了回去;本来就为燕京的事着急上火,这一次,父亲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至于母亲,八成以泪洗面,饭也吃不下,项炎羽满心愧疚。无论阿虞,还是父母,亦或吕莎莎,都是他最亲近心爱的人,都为他牵肠挂肚、痛苦不堪,偏偏他一个也没守护好,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