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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鸾不置可否。“你还记得我当初取得这护腕,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么?”男子忽而道。
顾青鸾摇摇头,“你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我的脑子不是用来装这些无聊的玩意的。”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男子隔了三步,用一双黑窟窿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顾青鸾却是不领情得很,“说人话。”
男子没有腐烂的半张脸上,唇角略勾,状若苦笑,其实若只看那半张脸的弧度与骨像,也能一窥这人曾经容颜,不似如今骇人,总该也如仙族那些清俊的仙人般,可惜了。
“大道五十为满,天衍却为四十九。不可能完全完美,总会留有一线生机。”
“那一线生机,就在尊者您身上,还请尊者定要抓住。”
这是彻底交代后事了,顾青鸾抿了抿唇,虽说这些年一直与这人互损,以气死对方为目的,但到底……
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炼化浮沉珠目的,唯一无条件支持她,唯一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解还算透彻之人。
虽然这人嘴上一直冒出些轻薄无礼的话语,但也无伤大雅,反正她能怼回去,打心底,她其实把这人列在朋友之位。
可惜,她的交友缘,似乎一直不怎么好。
“你倒是潇洒回你的棺材继续睡,可是我呢?你告诉我,我胸口这么个玩意,害得那些仙族上天入地追杀我,恨不得把通缉令贴到魔界去,以后该怎么办?”
顾青鸾出口,发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她本心不想言语如此尖锐,可一面对这个人,有些东西似乎张口便来了。
“倒像我欠你很多一样……”男子哼了一声,最后给出答复。
顾青鸾洗耳恭听。
却听到一句:“素闻你与那星君交好,他是专业的,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精确很多,去找他呗。”
顾青鸾简直要给这人跪了,到底是真的不知她与那星君决裂,还是在嘲讽她?
“迦南婴,你这人也真是好笑,连我情人的醋也吃,没想到,连友人的醋也照吃。”
男子倒是一口应下,话语无耻:“是啊。”
而后他道:“你明明有了个会推衍的朋友,还不珍惜,非要不远万里跑到这东海,跑这儿来招惹一个本该入土为安的老人家。”
顾青鸾脑子一热,很想把这人直接干掉塞回棺材去,她简直不知道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如此恬不知耻之人!
“呵呵,可能是吧。”
勾起往事,她眼中倒隐隐有些颓废,“那人可不像你这么崇德高尚,人家惜命得很,一算出我命途凶险,立即广告天下,恨不得从未接触过我。”
男子:“……”
“我就当你这句崇德高尚,是在夸奖我了。”
“要不然呢?”
男子叹了口气:“看来你还是不懂,一个占星师,窥见命轨已是耗费寿元之举,若是胆敢把自己观测的命途广而告之,”男子转过身,用两个窟窿眼对着暗处,叹了口气,“特别是你这种命途诡异,本就不为三界所容,游离世间规则之人,我保管……”
“保管什么?”顾青鸾心底已隐隐觉察出什么,可是她不愿去细想。
“保管他不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些话如醍醐灌顶,顾青鸾深深望了眼前这人一眼,这些年,她亲眼见这人一次次推测命途,大幅度动用天衍之术,就是为了看清凡人无法得知之物,为此被规则所斥,被法则反噬,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甚至她最后一次来这海底迷城时,这人寿元已尽,已经活不下去了,是她用自己的血给他强行灌下去,才勉强吊着这人一条命。
“可是你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呢?”女子眼眸深沉,眼神似笑非笑,唇角一片苦涩。
她问过,可惜那人连一个解释都懒得给啊,一段友谊的破裂从来都不是共同走向凋亡,而是单方面的冷漠。
而另一个人无论如何挽回,也只会在另一个人的冷漠之下,逐渐失去耐心和热情,最终分道扬镳。
最后女子轻飘飘地说,“都过去了。”似乎为结局盖棺定论。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男子见其黯然失色,倒是即使挑开话题,“你恨我么?”
“嗯?”顾青鸾一时来不及反应。
“你入离渊失去青鸾本体,被凰族追杀得狼狈不堪,潜寒雪江差点被淹死,更遑论整个仙界都在通缉你,还有浮沉珠隔三差五使你丧失五感,腐蚀你全身……”
“打住!停!”光是听这人罗列,顾青鸾便感觉一股寒气直下心肺,让她浑身忍不住颤抖,实在是怕惯了。
可那人还在说:“你被仙界抓去那些日子的折磨都算轻了,虽然我算不出你与那仙界仙储在仙罚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们决裂,我也是知道的。”
“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拜我所赐,你难道……不恨我么?”
顾青鸾忽而很沉默,想了片刻,她道:“恨肯定是恨的,特别是你还如此聒噪,很多次都想,一巴掌呼死你得了,但看你这么脆弱一步三吐血的模样,可能还没呼下去,我就要跪在地上喂你血了。”
“……”
“那我换种说法,倘若几千年前你没有因这件神之护腕来迦南族海域,来了也没有轻易听信我一言,而选择炼化浮沉珠,会不会现在……”男子斟酌言辞,道,“会不会现在,还过得很快乐?”
顾青鸾像看见了什么珍奇动物:“你居然会为人着想?会如此体贴地为人着想?”
“……”
女子最后笑出声来:“祸福相依,若不是因为此,说不定我真要如你一般打光棍到老了。”
“……”男子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了。
最后他道:“罢了,你走吧。”
他深知,此次一去,可能便是天人两隔了,索性要交代的,早已交代完,要传达的,也早已通过传讯海螺,全部说清楚。
此次相见,只是最后一份私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