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Sonda（2 / 2）
叶可似乎从不上岸，也从不与走私中介以外的人打交道，没有哪个与他做过生意的人知道如何直接与他联系，各大港口的官员不是被他贿赂了，就是被他威胁了，虽然留下了灰冠雀号的出入记录，却没有任何除此以外的详细资料留下。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即便过往有船只近距离接触过灰冠雀号，恐怕早就都葬身地中海了。而唯一与叶可有过直接接触的，就只有走私中介，杰克。
小酒馆的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靴子在地板上踏出重重的脚步声，昏暗的烛光照在了一张莱亚斯无比熟悉的脸庞上，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低沉的声音从桌子的另一边传来，“晚上好，莱亚斯。”
“晚上好，杰克。没想到你还留在塞维利亚。”
是为了躲避叶可吗？还是为了躲避那些追杀叶可的人？又或者，是替叶可来这儿取出他没法亲自来取的钱财——不，不太可能，他知道有不少人都买通了热那亚银行里的职员，只要叶可名下的财产被取出，消息马上就会传出。更何况，自第一天相遇后的两个星期里，杰克再也没有出现在市中心过。
莱亚斯这么想着，嘴上的语气却仍然是惯常的熟稔。
“现在地中海乱得很。倒不如在塞维利亚多待一会，这儿什么都有，气候温暖宜人，我都想搬来这儿居住了。”
年轻的男人微微一笑，他也有一头漂亮的金发，但亲眼见过叶可的炮手信誓旦旦地向莱亚斯保证，走私船长的头发要远比那灿烂得多。如果用阳光比作叶可的发色，那么杰克的金发比黯淡的星辰还要不如。令得莱亚斯难以想象，有着那么一头耀眼的金发，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要吃点什么吗？”莱亚斯伸手将盘子往对方那儿推了推。
“莱亚斯，你给我留下讯息，请我前来这儿与你相见，不会是为了请我吃这冷冰冰油腻腻的炸奶酪肉卷吧？”
叶可看也没看那盘食物，她与莱亚斯有特别的沟通方式——在当地的邮局以凯撒密码的形式留下一则用西班牙语混杂拉丁语写下的信件。在各大港口，叶可都在邮局里安插了眼线——都是欠了债又无力偿还的寻常人，欠着这么一份恩情，他们对她都忠心耿耿，一收到信件就会立刻在港口留下口信，好让叶可知晓。势力从未越过直布罗陀的她自然没有在塞维利亚安插，不过，既然遇见了莱亚斯，叶可也贿赂了一个邮局的送信员，让他留意任何给杰克的信件。她在附近的一间旅馆以杰克的名义租了一个房间，信件就被送到了那里。
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一切都按照她遇见莱亚斯当晚所制定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会议结束后，她，拉薇妮娅，还有安三个人便前去西印度皇家交易所踩点，摸清楚了那儿的守卫分布，以及换班时间。第二天晚上，便将所有与贝尼托有关的资料从交易所中偷了出来，玛格丽叶塔利用两天的时间做好了一切需要伪造的文件，第三天晚上，拉薇妮娅便将文件又还了回去。
第四天一大早，文件便被加急送去了首都托莱多。
就在今天，查理五世的回信送至了西印度皇家交易所，就如同叶可与玛格丽叶塔所预测的那样，陛下不仅同意了这门婚事，同意了玛格丽叶塔的入籍申请，还有雇佣一艘武装商船护送她及嫁妆前去美洲的请求，还额外再写了一封信，督促交易所尽快办理好所有的手续，好让玛格丽叶塔能够早日前往美洲，与她的丈夫团圆——叶可收买的档案抄写员悄悄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这背后的原因，自然不会是由于贝尼托有多么受到皇帝的重视——究其根本，是源于玛格丽叶塔的身世。在查理五世眼中，德拉罗韦雷家族主动将自己合法化的私生女嫁给一个西班牙的贵族，在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表现了这个家族愿意归顺于自己统治的意思。乌|尔比诺公国如今明面上是支持法国的一方，要是能将德拉罗韦雷家族拉拢过来，距离查理五世想要一统意大利半岛的野心便又近了几分。叶可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认定玛格丽叶塔的身世是解决她们前往美洲的合法文件的关键。而皇帝热切的回复则证实了她的想法。
至于德拉罗韦雷家族那边，叶可也寄了一封密信过去。乌|尔比诺公爵是个见风使舵的老奸巨猾人物，绝不会拒绝这么一桩双赢的婚事——一方面，若是法国最终取得了胜利，一个嫁去了新大陆的私生女对他的忠诚度不会有多少影响；另一方面，若是西班牙赢取了战争，那么，玛格丽叶塔的婚姻便可以拿来作为他的投名状了。
接下来，她们需要做的事情，便是按时将玛格丽叶塔送去完成代理婚礼，仅此而已。最艰难，也是最危险的部分，已经过去了，皇帝没有从伪造的文件上发现任何端倪，那么即便西印度皇家交易所察觉到了不对，也不敢对皇帝的决定有所质疑。
这段时间，叶可每天都在船员的陪伴下，光顾塞维利亚的各大集市，商店，以及专门的采购供应所，为灰冠雀号即将到来的远航做准备。在离开阿加迪尔以前，玛格丽叶塔就根据玛蒂尔达从她父亲那儿继承下来的海图，计算了洋流，风向，以及距离，推算出了灰冠雀号约莫需要走一个多月的海程，才能抵达哈瓦那——整艘船上只有她才有这样的数学计算能力。
叶可是绝对不肯亏待船员的，任何卡特琳娜认为她们需要的物资，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因此，除了必要的那些东西——大桶大桶的葡萄酒和淡水（由玛蒂尔达在大加纳利群岛采购），用来去除腐水味道的葡萄醋，橄榄油，白饼干，盐，干酪，火腿，咸猪肉和咸牛肉，咸鱼干，果干，大蒜，香料，蜂蜜，豆子，燕麦，大米，新鲜的蔬菜与水果也是必不可少的；此外还有做饭用的煤炭，梅芙指定购买的药草，大量的应付不同场合和季节的服饰，几只鸡，鸭，牛，及喂养它们所需的饲料，干草，还有所有船上航行所需的日用品，譬如蜡烛，扫帚，绳索一类的；另外一些则需要玛蒂尔达在大加里纳利群岛找走私商人购买：枪炮弹药，火|药，以及重新补充的武器后备——以外，叶可还采购了许多奢饰品。
——譬如说大家都爱吃的杏仁饼干，玛格丽叶塔想要的书籍，拉薇妮娅喜欢的茶叶，厨师安娜斯塔西娅做饭常用的昂贵调料，裁缝皮娅需要的高级面料与皮革，砂糖，等等。每天，叶可都与男装打扮的卡特琳娜和拉薇妮娅一起闲逛在集市中，安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她们三个仔细挑选着每一样将要成为物资的商品——挑选的葡萄酒中绝不能有掺水的，橄榄油绝不能是次等的，白饼干中也不能有生虫发霉的——叶可在这一点上非常挑剔。
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叶可几乎都要以为这并不是逃亡，而不过是一次愉快的冒险罢了。
而莱亚斯的简信却让她立即完全清醒过来。
这一次，她几乎可以肯定——
对方一直在塞维利亚苦苦等待的那个仇敌，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①.LaSonda，意为“试探”。
②.炸奶酪肉卷，Flamenquines，是一道西班牙有名的小吃，做法是将火腿切片和山羊奶酪卷入猪里脊中，浸入蛋液和面包屑，然后油炸，切开来后就是外表金黄酥脆，内里奶香肉软的小吃。据说是以查理五世身边来自荷兰的侍从命名的，因为他们金色的头发与这道菜的颜色很像。
③.西班牙人给塞维利亚的军事瞭望塔贴上黄金属于传说，没有证据表明西班牙人真的这么做过。但我觉得这个传说挺有意思的，就加到了这个架空时空中。
④.摩里斯科，指的是在西班牙驱逐了统治伊利比亚半岛的摩尔人后，被迫改信基督教的异教徒及其后代们。巴巴罗萨·海雷丁在占领阿尔及尔之前和之后这段时期都一直在帮助摩里斯科人和穆德哈尔人（即未曾改信的异教徒们）从西班牙逃到北非，因此拥有摩里斯科女奴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他的正妻也是摩里斯科人。
⑤.直到腓力二世时期，西班牙的首都才从托莱多迁至马德里。
⑥.当时西班牙珍宝船队从塞维利亚出发，抵达新大陆的时间约为两个月至两个半月，取决于船上承载的货物的重量，但是珍宝船队的速度非常慢。灰冠雀号的速度非常快（约10-14海节,当时盖伦帆船的普遍速度在7-10海节），因此抵达新大陆的时间约为一个多月。
⑦.白饼干，是当时航海专用的一种食物，经过压缩，非常的坚硬，要食用必须浸泡在橄榄油或者是葡萄酒中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