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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 Sonda(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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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笑意浮在嘴角,仿佛也回忆完了当年共同经历的种种。他眼里有了然的神色,像是在告诉莱亚斯不必为自己的怀疑道歉。

“你为什么笃定叶可船长一定会出现在塞维利亚?”杰克看似不经意地发问了,但莱亚斯知道他在打探自己,“人人都认为他会南下,沿着非洲海岸逃跑,利用葡萄牙人的港口来为自己补给和修船。塞维利亚——还是在热那亚银行前,这未免太过精确,你是得到了什么情报吗?”

“人人都认为他会南下,但是那些南下追捕他的海盗船与私掠船,没有一艘有所收获,不是吗?”

“没错,”杰克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眉毛立刻就微微扬起——酒是莱亚斯自己带来的,他才不屑于喝这种酒馆内掺了水的劣货,“如果你在那之后决定叶可船长没有前往非洲,也很合理,但你几乎是从他逃亡后就等候在塞维利亚了……”

他又喝了一口葡萄酒,但目光没有离开莱亚斯,平静中带着一点隐隐的压迫,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在胸口的气滞。莱亚斯明白他的意思——以他们的关系而言,在区区一个走私船长的情报上,应该没什么是不能相互分享的。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抓住叶可船长对于自己的重要性,那等若要将自己的身世全盘托出,包括巴巴罗萨·海雷丁是自己的父亲,包括苏莱曼大帝如今的昏庸多疑——甚至还包括,那一日,他帮助杰克救出梅芙而直接导致的严重后果。

“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你如此肯定。”数秒的沉默后,杰克又加了一句,期间,他一直仔细品尝着自己带来的这瓶葡萄酒。与自己一样,杰克是懂得如何品鉴好酒的,这对莱亚斯来说极为难得。他身边大多数人都不喝酒,由于没有皈依父亲的信仰,他才得以保留这一小小的嗜好。

“直觉。”

莱亚斯讲出了他对叶可船长行为的判断,包括他认为对方会前往新世界的部分,他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因此只能归类于直觉。

而他每多讲一句话,叶可背上的冷汗就多了一道。

只是放走了几个活口,向巴巴罗萨·海雷丁送信这个行为,就让莱亚斯彻底看透了自己接下来的所有行动,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甚至怀疑过莱亚斯也许在阿加迪尔港口也布置了眼线——尽管葡萄牙港口在他的势力范围以外——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才推断出自己也许曾在阿加迪尔附近停靠过,又通过港口的船只离港记录确定自己前来了塞维利亚,没想到对方手里什么情报都没有,凭借的不过就是自己一念之间表露出的傲慢。

如果她与莱亚斯并不相识,如果她从未替自己准备这样一个陆上身份,现在她就已经落入了奥斯曼帝国的手中。

“塞维利亚只是……一个可能性,”她可以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话听上去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叶可船长也有可能,根本不申请任何许可,直接前往新大陆。”

“如果他不打算回来的话,的确有这个可能。”莱亚斯冷冷一笑,语气斩钉截铁,“但一个狂傲得敢于与巴巴罗萨·海雷丁作对的人,有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吗——如同丧家之犬般被追着逃出了地中海,过往财富权势皆成烟云,倘若他在地中海还有家室,亲人,爱侣,也无法与之相见。不,他一定会选择回来。”

后半段话,莱亚斯不必说出,叶可心中也完全明白。那正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要回来,就必须先立足,要立足,就得乖乖地按照西班牙在殖民地的法则玩。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叶可拖慢了音调,嘬饮着葡萄酒。她其实无心品尝这瓶好酒,只是想让莱亚斯误认为自己已经微醺,更不会怀疑她在这种情形下说出的话,“我从前听到过一个传闻,我没有当真——但现在看来,或许有几分可信……”

如果她不稍微给一点真实的情报出去,莱亚斯是绝不会放弃“叶可船长要前往新大陆”这个念头的。他自己这么想也就罢了,要是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叶可暗自咬了咬牙。

“什么情报?”莱亚斯双眼半点不眨,紧紧地盯着她。

“叶可船长的大副,很有可能是曾经的“海上之狮”、“葡萄牙战神”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的女儿。”

“这不可能——我听说那女人已经——”莱亚斯吃了一惊,差点将手边的酒杯碰翻。“已经被她的兄长杀害?”叶可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话,摇了摇头,“不,那女人还活着。至今里斯本仍然有杀手在港口监视,以防她回到葡萄牙,这就是证据。”

“可你怎么会——”

“曾经有一位在她手下工作过的水手把这个消息卖给了我,但当时,我不认为叶可船长会容许一个女人到自己的船上当大副——我自然听说了他船上都是女人这样的疯话,但说实话,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因此我一直没有把这个情报放在心上……可如今,要是那女人果真是叶可船长的大副——”

她有意停住了,让莱亚斯自行填补后半句的空缺。这会让人们更相信别人说出的话,甚至认为那就是自己得出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叶可船长往东方去了?”莱亚斯皱起了眉头。

“前往新大陆的海图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即便有些海盗愿意卖出自己用性命换回来的简陋地图,也绝对比不上昔日的葡萄牙战神留下的通往东方香料群岛的航路笔记和海图来得详细。的确,新大陆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离地中海更近——但相比之下,风险也更大,而叶可船长又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

她拍了拍莱亚斯的手。

“我并不是说你的推论有误,”她放柔了声音,让一切听起来像是一个保守的忠告,“我只是说,也许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我没有办法保证这个情报一定是真实的,但想想看,如果灰冠雀号上的确有女性海员,那么谁会比阿方索·德·阿尔布克尔克的女儿更加适合呢?”

对这一番话,莱亚斯没有立即回应。

这个情报来得太刚好,太巧妙,简直就像是杰克早就掌握了这一点,却等到自己说出了为什么认为叶可船长会出现在塞维利亚以后,才决定放出。

然而,他看着杰克淡然与自己相望的眉眼,记起当时他也是以这么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将那个自己苦苦找寻的叛徒丢在自己面前。“下次,要记得更小心一些。”他微笑着叮嘱自己,仅说了这么一句话,只字不提他为了抓住这个人付出的金钱,人情,亦或是代价,更没有索取半分回报。

他们那时不过只是一个走私商人与一个走私中介的关系,顶多脾性|爱好相似,言谈间颇为投机而已。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友谊可谈?至多是利益之上,再加一层惺惺相惜罢了。

但他却愿意为自己做到如此程度。

“谢谢你告诉我。”

为了区区一个走私船长怀疑杰克,并不值得。莱亚斯在心中叹息一声。

“为了你,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杰克举起酒杯,微笑示意。

背上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莱亚斯只当没有感受到,只是轻轻与对方碰杯,再一口喝光早已冰冷的酒液。香料群岛距离甚远,为远航做准备少说也要半个月——如果再等半个月也毫无收获,那么或许是时候考虑这个可能。只是前往来回至少要一年时间,而杰克又要离开欧洲——也许他们此生再难相见,而这就是离别。

但谁也不会说出告别的字眼,尽管它就藏在无言的对饮中,被放在逐渐微弱的焰火上噼啪地烤着,越灼热,就越难以吐出。

直到塞维利亚陷入了沉睡,黄金贴面的的瞭望塔也沐浴着夜色,在月光与繁星下失去了色彩,最热闹的酒馆也悄无声息地闭上了门扉,只有主干道与教堂的塔楼下仍然闪烁着不灭的烛光,点点如梦般点缀着这座城市,拎着空酒瓶的莱亚斯回到了他的旗舰,以赛亚号上。大副与二副站在舷桥旁等他——这倒没什么。但莱亚斯马上便注意他们极其凝重的脸色。

“帕夏命人送信来了。”大副与二副是莱亚斯最为信任的手下,但也只知道他是为巴巴罗萨·海雷丁卖命的,仅此而已。

说着,大副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纸卷交给了他

“今夜——还传来了一些消息,船长。”赶在莱亚斯打开纸卷以前,二副穆拉忍不住开口了。

“什么消息?”

“是与叶可船长有关的。有人在南边把情报卖给了海盗,海盗将消息带了回来,又被我们的眼线截住了。据说,有个生面孔出现在了达喀尔湾,给了一封要求送至香料群岛的求助信——这封信已经被卖给了别人,但我们的人发誓上面的确写着叶可船长的名字,同时,生面孔还在打听是否有熟悉东方航路的水手……”

莱亚斯愣住了,手中的纸卷突然仿佛有千钧般重,不必打开来看,他也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想必父亲已经比自己更早一步听说了叶可船长要逃往香料群岛的消息,而自己还在塞维利亚苦苦等待,这如何不让他大怒?恐怕他会在信上命令自己立刻前往东方,不能有丝毫延误……

“其他搜捕叶可船长的海盗船,私掠船,走私舰队……恐怕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船长,现在直布罗陀附近,地中海,甚至是西非,都没剩下几艘船了,他们都——”

都争先恐后地往香料群岛扑去了。

莱亚斯叹息一声,等到他集结舰队,做好远洋的物资补充和准备,只怕会比那些小型又灵活的船只舰队落后半个多月的时间。而这一次,不会再有杰克前来帮助他,将他苦苦追寻的叶可船长五花大绑地丢在他的脚下。莱亚斯垂下了眼睛,灰色的瓜达尔基内尔河流淌在他深蓝色的眸中,就像为双眼镀上了一层如墨的色彩。他捏紧了手中的纸卷,就好像捏紧了叶可船长的脖颈。

不,他怎会判断错误,白白浪费了这两个多星期的时间。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这下父亲该怎么看呢,他还会再信任自己一次吗?一切还来得及吗?而他竟然还为了这么一件事去怀疑杰克——

“船长——我们——”

穆拉刚开口,便立刻惊得噤声了,他的船长应声抬起头来,眼中的凶狠冷酷是他从未见识过的。莱亚斯的手指缓缓抚上塞壬刀柄,指甲一点点刮过上面雕刻着的羽毛鳞片,发出令人牙关打颤的响声。

“马上出发!”

他声音嘶哑地命令道。

作者有话要说:①.干邑战争,真实历史上发生于1526年-1530年,在教皇克勉七世的组织下,法国,威尼斯共和国,米兰公国,还有佛罗伦萨共和国联合起来,想要将查理五世赶出意大利半岛。是四十年意大利战争中的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的结果是米兰公国陷入查理五世的掌控,罗马被攻陷,法国在意大利半岛上的势力几乎被拔除干净,佛罗伦萨共和国转变为公国制(但仍然在美第奇家族的掌控下。)

在本文中,这场战争发生于1495年-1498年,仅有法国与威尼斯共和国参战,教皇克勉七世完全不存在(因为他是美第奇家族的人,而在本文中,美第奇家族已于1494年逃离佛罗伦萨),此时的教皇为庇护三世(战争结束即下位),然而数次围攻失败与瘟疫的爆发使这场战争最终以法国和威尼斯共和国的败退作为收场。

②.由于莱亚斯表面的身份是西班牙贵族,他自己的船只就必须在西班牙登记,而那时所有西班牙的船只都必须起与天主教有关的姓名。以赛亚,是圣经当中的一位先知,传统上认为以赛亚正是以赛亚书的作者。而非常有趣的一点是,以赛亚是被天主教及yi斯lan教共同承认的一位先知,巴巴罗萨·海雷丁是yi斯lan教徒,莱亚斯为自己的船舰起这样的一个名字可以两边都不得罪。

③.莱亚斯刀刃上的塞壬形象是古希腊神话中所描述的那种半人半鸟形象,而不是半人半鱼,因此会有羽毛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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