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1 / 2)
程息卯时便已经在玄玉阁的顶楼坐好,晨风微起,带着初夏的暖意,融融日光照在窗棱上,斑驳出屋檐的影子。
她托着腮,瞧着窗外的风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书本。
苏颐城移开门,看见她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咳嗽一声。
程息转过头,立马装模作样地拿起书来看。
苏颐城又丢下一摞书在程息面前:“这些明日看,先抽查昨日的课业。”
程息:“你他……”
苏颐城瞪眼。
程息把下一个字咽了回去。
他卷起书页,眼睛随意一瞥,淡淡道:“张仪苏秦合纵连横的事看得怎么样了?”
程息觉得他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就像他们就是春秋战国时的人。
她本就不喜看书,密密麻麻的字一排一排,看得眼睛都花了,没好气道:“看完了。”
苏颐城见她避重就轻:“掌握程度如何?”
程息觉得苏颐城就是故意折磨她,奈何文不敌他,武不能动他,只有干生气的份,不耐:“不就是师兄弟你拆我台我拆你台的故事吗?”
苏颐城眯眼,只觉烂泥扶不上墙:“你倒是精炼。”
程息打了个哈欠:“可不是?你就喜欢读他们,因为你和他们是一路人。”
苏颐城挑眉,哂笑也没说话,见她压根儿没有心思读书,合上书本,倒了杯茶慢慢品着:“月氏的人进京了。”
“什么?”程息立马精神,“什么时候进的京?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苏颐城端着茶盏,微微抬眼瞧她兴奋的样子,笑得略微有些讽刺。
程息一瞬明白过来,皱眉:“你骗我?”
苏颐城:“你故意装作与兰须弧令疏远,但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程息:“……那又怎样?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苏颐城:“兰须少主确是一表人才,但他是单于内定的驸马爷,是月氏草原上的雄鹰,而你只不过是他在姜国偶然遇见的一只小麻雀,你还是别多想了。”
程息沉默半晌,良久才反应过来:“我多想什么了?我能多想什么?我只是关心月氏来京的意图罢了。”
苏颐城放下茶盏,青瓷冰裂纹的杯盏衬着他的指尖愈发苍白:“不瞒你了,月氏使臣今日进京。”
程息上了一次当,第二次就不再惊讶:“当真?”
苏颐城瞥眼往下楼,抬了抬下巴:“看,这不来了。”
程息扒在窗口,看着一小队人马缓缓驶进宫门,领头的是祁连之。
“如今这祁连之倒是得势了。”程息嘀咕。
苏颐城听见这名字,微微蹙了一下眉,却也没被程息看见,只说道:“你才,今日月氏进京,所为何事?”
程息伏在几案上,想了一圈:“与新帝示好?这怀柔政策可不像月氏一贯作风。”
苏颐城:“再想想当今天下四国局势。”
程息扣着桌面,细细回顾这几天看的四国史书,终于找出些东西来:“先说这……襄国,建国四百余年,也算得上是使民有养有教,但……但如今外戚把持朝政,老皇帝病弱,太子年幼,这朝堂……迟早会乱;再说这允国,建国不过百年,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也不管我们怎么闹,就自顾自的;月氏……”她心思一动,忙按捺下,“月氏……兵力强盛,尤其骑兵与战马,单于膝下儿子众多,且大都野心勃勃,他自己也因早年征战,落下了不少病根,月氏近几年倒还好,没发生什么大的天灾,不比以前,死了成千上万人,也可怜昭国……自己都是强弩之末,还要被月氏抢走写东西……”
她说完话才意识到自己面前还有一个昭国旧臣之后,一时失了语,就怔怔地盯着苏颐城看他反应。
可他却没什么回应,神色淡然,敲了敲桌子示意程息回神:“别停,继续。”
程息:“嗯……再是,我们姜国,建国十九载,百废待兴。”
苏颐城:“说说。”
程息偏了头,半晌回过神,试探道:“他们要……要……”
苏颐城被她的温吞弄得有点不耐烦,微微皱着眉催促:“继续啊。”
程息有意逗他,恍然大悟道:“他们要粮食!来要饭了!”
苏颐城真是恨不得一本书直接砸她脑门上,可他就是吃了素养的亏——干不出这种事。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程息也不调笑了,正色道:“和亲。单于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那个人势单力薄,给他找后盾呢。”
“那为何不是建国四百年的襄国?”
“襄国自己就是个大染缸,单于会把未来太子丢进去?”
苏颐城微笑点头,还是觉得“孺子可教也”。
程息望着巍巍宫阙里的那座九龙塔,风中似乎传来塔上风铃的声音:“你说……会是哪位公主呢?”
程息本觉得是清河公主尹安谣,美人所出,年纪十四,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人选。可她后来听到的,却是永嘉长公主尹安歌,自请和亲。
“皇上已经和大长公主僵持好久了,说什么都不肯点头。”玄玉阁小厮来报,听得程息心惊。
“知道大长公主说了些什么吗?”
“宫里来的人说,清河公主本都打算接旨了,被永嘉长公主一把夺过丢到了地上。”
这根本不是尹安歌的做派,她为人向来温和宽厚,绝不会做出此等莽撞之事。
“然后呢?”
“然后永嘉长公主就去清凉殿见皇上,二人遣了仆从在殿里说话,后来下人们听见里头摔东西,长公主就神色凝重地走了出来,还去了趟清河公主那儿,把圣旨给剌了。”
程息忙问道:“这事儿月氏使臣知道吗?”
“还不知,皇上本也打算圣旨下了再同月氏使臣讲,宫里知晓此事的人也都被封了口。后皇上就遣了身边的内官,来询问公子的意思。”
原来是来问苏颐城,那自己方才还一个劲地问个没完。
程息觉得自己有点反客为主。
苏颐城眸色沉敛,只道出一个字:“允。”
“什么?”程息和小厮一同问出口。
“让皇上允了长公主。”
“等等!”程息连忙喊住转身要走的小厮,瞪着苏颐城质问,“为什么?永嘉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姐。如今他在宫中已没有多少亲人了!”
苏颐城神色坦然,语气平淡的仿佛不过是在诉说一件东家猫吃了西家耗子的事情:“程息,他在爬上那个位子的时候,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程息自己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永嘉宣进宫内,一度猜想自己是不是又要替人嫁出去了。
永嘉立在太液池旁的草地上,池内荷花含苞,有几株已等不及先开了,嫣红的、月白的、鹅黄的,应接不暇。
程息走过去行礼:“庄南县主程息,见过永嘉大长公主。”
永嘉今日着了一身秋海棠色的衣裳,腰间环佩,发簪珠钗,眉间点花,朱砂痣作花蕊,说不出的好看。
她转身打量了程息一番,笑道:“程娘子不必担忧,不是让你替我出嫁。”
程息心思被看穿,也不尴尬,依照永嘉在宫里生活的这些年岁,若连这都瞧不出,那才是荒唐。
“程息斗胆,请教长公主。”
永嘉捏碎了手中的鱼食,洒进湖中,各色鲤鱼争相抢食。
她沿着湖边走,满目春色:“我知道你肯定在奇怪,为什么不好好的待在云都,继续做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永嘉——我怎么能够呢?华阳、大哥、阿爹还有……绎川,为这江山殚精竭虑,而我却坐享其成,这不是一国公主该做的事。我享受着这个国家所有臣民的爱戴、供养,就要承担起对这个国家,对所有臣民的责任。”
“安谣太小了,才十四岁……十四岁……”永嘉喃喃自语,反复念叨着这个年纪,她叹了口气,“多好啊,就该是个红鸾星动、鲜衣怒马的时候。姐姐既然还在,就不该由最小的妹妹去承担这些。”
“你……你像极了我以前的一个妹妹,虽不是血亲,我却喜欢得紧。月氏路途遥远……我想……我想能有个人陪着我,陪我走完……离开故乡的最后一段路。你游历四方,见多识广,又有一身武艺,人也聪明,你愿意陪我远嫁月氏吗?程息。”永嘉偏头,阳光照在她身上,似有千百种柔情。
程息心中触动,她知道永嘉口中的那个妹妹,指的就是从前的自己,她强忍着泪意,点点头:“臣女愿意。”
“你放心,不是陪嫁,不是媵妾,就是个随行的女官。”
“皇上……松口了?”
“嗯,松口了。”
永嘉望着太液池中小岛上,高耸入云的九龙塔:“他,总要长大,总要学会离别的。”
一个男人,为人君,为人夫,为人父,却还是需要学会长大。
“公主……何日启程?”
“太常卿算了日子,六月十五送亲。”
六月十五。
程息掐算着日子,六月十四晚——天子宴请外邦使臣,有头有脸的人都被请上殿去吃酒了,大狱里头,老大不在,下面的狱卒们也落得清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吃花生唠嗑划拳,有些嘬着小酒已经上了头,大着舌头扯闲话。“诶,你说当今圣上,会不会把那个人给放了啊?”他指了指最里面的牢房,声音虽小,却也在大狱里来回飘了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