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 25 章(2 / 2)
云裳从白皎皎那里知道容裔亲情缘薄,原以为他令名在外,诸人惧他亦有情理,今日亲眼看见了,始知世人避他如此不及。她又向那独立的身影看了一眼,想他兄妹或有话说,便欲离开。谁知青城公主比她还急,待玉濯堪堪直起膝,拉着女儿告辞,“王爷见谅,皇嫂方才下旨散了筵席,青城这便要出宫……”
“玉濯,快四岁了吧,我还是第一回见她。”
一句话把青城公主定在原地。
她竭尽全力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子不抖,多年前周家那场满月宴,她不曾亲见,驸马却就在周大人身旁目睹了一切,回府一说,夫妻俩当晚就做了噩梦,诞下玉濯后,洗三满月周岁宴通通都没敢办。
什么心肠的人会对无辜的婴儿放开手,她想都不敢想。
云裳原是心肝玲珑人,一见青城公主这个反应,油然想起白皎皎绘声绘色讲的摄政王摔孩子的故事,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看萌化人心的小粉团子,暗道不至于吧……
童言无忌无畏,一颗小脑袋瓜忽从娘亲的庇护中探出来,精灵得很:“玉儿下个月就满四岁啦,你是玉儿的舅舅吗?”
青城心跳一刹停了,按着女儿的指节发白。
容裔听见这个称呼,怔愣刹那,瞟见青城脸色,低沉地“嗯”了一声。
“舅舅!”
玉濯挣脱娘亲虚脱的手掌,跑到容裔袍摆跟前,仰头观瞧这个笑也不笑一下的陌生舅舅。
她扑闪闪眨巴眼睛示意半天,见对方没有表示,非常不满地嘟起嘴巴:“我的礼物呢?”
别的长辈听她第一次叫人的时候,都会给她礼物的呀。
容裔微愣,没伸手碰这看起来水做一样的软娃娃,当真没头没脑地往自己身上摸。
他没有戴零碎东西的习惯,通身无一玩物,除了贴身的一把匕首。
当触到那片冰冷的鲛鞘,容裔指尖僵住,眼底微溶的水光复凝成霜。
是这个道理。
通身唯有冷锋刃,无怪乎他人惧怕。
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小花瓶和青城是一样的紧张,也是,他在外是什么名声,她怎么可能对那些传言一无所知?
知道了,就会怕,怕他了,就会离开……
“小女君,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清甜的声音蓦然响起,容裔胸口一霎那被满天满地的风与云闷住。
只见云裳蹲在玉濯身前,从香囊里拈出两枚压成莲瓣形状的香丸,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冰雪可爱的娃娃,俏皮地歪头,巧笑倩兮:“戋戋之物,希望女君不弃。”
“啊,好香!娘亲,我就说世上果真有花仙子的!”
玉濯雀跃地拍着手,将香丸宝贝似的捧在掌心,余光瞅见那个当舅舅的还杵在那儿,小气气的一点表示也没有,甚替他丢脸。
不过看在香丸的份儿上,玉濯还是乖巧福身:“玉儿多谢舅舅,多谢舅母。”
噫?云裳眼睛当时就睁圆了,和小朋友一样干净乌亮。
青城忙道:“小孩子不懂事,这位姑娘别介意。”
“无妨,你们去吧。”容裔接了一句。
青城心里纳罕,介不介意是姑娘的事儿,怎么就无妨了?
她隐约察觉,因着这姑娘的缘故,她这素不亲近的皇兄心性似乎不像往常那么阴沉,本已要走了,心神一懈鬼使神差问出一句:“太后娘娘似乎在找太子,王爷可知?”
容裔的神情一瞬冷清下来,“带着你的女儿出宫去,余事莫管。”
小孩子往往对大人的态度敏感非常,玉濯皱着小眉头就要说这便宜舅舅两句,抠抠的啥都不准备,怎么还好意思发脾气呢——被娘亲火速抱离了铜芝宫。
云裳紧随其后。
在某些风雨欲来前,她与小孩子的直觉一样敏感。
容裔注视那道头不敢回的背影,没有拦,一阵风将栽在檐下的松香灌满襟袖,风动,鬓动,心也动。
“世上果真有花仙子……”
出了铜芝宫,韶白正在宫门外等得发急,半边脸上红肿还没消,另外半张脸一片惊吓的苍白。
云裳心疼死了,想拿手帕给她拭一拭泪痕,一探袖管却没摸着,不知掉在何处,只得先与宋金苔她们会合。
阿宋看见吓了一跳,“呀,这姊姊脸上怎么了?”
云裳摇头未多说,从阿宋口中得知内苑乱了,太子那么大个人居然说不见就不见了,太后遣散众人,正下令各处寻找。
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云裳默着声随众出宫。华蓉在她身后眼神变幻几番,佯作什么也不知地说要等一等阿婕,云裳听见了,眼色清淡:“她,怕是出不了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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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关名节又涉及皇储,瞒不了华年。云裳也压根没准备瞒,她受了委屈,为什么不找爹爹诉苦?回府后,便将宫宴上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说了。
只是略过了太子过于不入耳的言语与摄政王孟浪一节。
始料未及华年反应极大,没等听完,摘了墙上的辟邪剑就要进宫去,那找人拼命的架势吓得云裳叫进管家小子们拦住,劝解未歇,傅越义后脚便登门来。
傅婕被扣留宫中,傅越义自然要捞人,他尚不晓前因后果,自是先熟门熟路来华府讨个主意。
华年目中凶光内敛,要女儿回房好生休息,余事一概不要她操心。
云裳不放心地多劝一句:“爹与傅叔是生死换命的交情,女儿如今毫发无损,爹爹千万别因此与傅叔离了心。”
傅婕心思不正,挑拨自己陷入危境,还险些害了韶白,那是她罪有应得。
可云裳知道父亲和傅世叔是旌旗黄沙场结下的生死交情,华府人丁不旺,父亲在京城独来独往,入得眼里的弟兄本就不多,不愿儿女之事影响到长辈间的交往。
“知道了,宠汝快回屋歇着,不要怕,一切都有爹在。”
云裳只得先回栖凰院,提心吊胆闹了这么一大通,心疾又不期发作一回,她实也疲得狠了。
是以她无余力得知,当天深夜太子出石室,人仅剩下半条命,抬到榻上紧紧抓着双眼通红的太后手掌不放,声如游丝,反复祈求:“求母后,杀了他,可好?”
言罢袖口无力散落,掉出一只浅蓝冰绡手帕,帕角荷花下赫然绣着一个“汝”字。
她也不知,婉慈率御林军灯油火把地与绯衣军在铜芝宫外对峙,死一批,残一批,废一批,未撼动摄政王亲军分毫,未见到容裔一面,反而隐约听见几声不知何处传来的尖叫,正是女儿湘君的声音。
老右相心如刀割,最终无奈弃硬取软,付出了在城防与边营一事上肉疼的让步,才换回女儿自由。
不知经历了什么的婉湘君出来时面具已失,捂着半张宁死也不愿教人看见的脸,状如疯癫。
更加不知,没有前两人份量的傅婕直到第三天清早才被放出,被扔出来时浑身发热,双目无神,傅越义膝盖跪得血肿,硬生生将女儿一路背回家。
傅婕清醒后第一句话,就是抓着父亲的手大喊:“华云裳害我!”
华年将女儿保护得很好,这些腌臜事只言片影都没有传入栖凰院。
云裳的小日子仿佛又恢复到从前,镇日不过调香逗猫,饮酒赏画。直至圣寿节后五日,婉太后赐婚的旨意传入聿国公府。
云裳失手打碎了最喜爱的茶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