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旧臣重生宴(1 / 2)
夜阑的旧臣都醒来了。
那白玉高台上唯一仅剩的陶俑也在那夜碎裂开来,露出曾身为夜阑右丞相的张恪的血肉躯体。
原本冷清沉寂的地宫变得热闹起来,好像因为他们的复生,这里才?终于有了?些人气儿。
虽然他们体质已与常人不同,靠食物摄取能量也是几天一次,但楚沅还是费了?些劲,和容镜一起去订购了?一批的蔬菜水果,还特地租了?个小仓库,为的就是避免人多眼杂,方便他们将那些东西都运送到地宫里。
夜阑的这些旧臣加起来已有近百人,即便是几天吃一顿饭,这所需要的东西也并不少。
虽然刘瑜如今是顶着韩振的身份在榕城住着,但他要往仙泽山上运送东西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这些东西只能通过楚沅来从另一边的世界运送过来。
而这近百人聚在一起吃饭也是个不小的场面,十?几尺长方的几张木桌坐满了人,有的人讲究,还硬要先沏上一壶茶才肯吃饭,单凭蒹绿和春萍两个侍女,是没有办法忙得过来的,他们也不太拘着,想做些什么都自己动手,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仆从布菜的毛病。
李绥真摸了摸桌子底下那只小黄狗的脑袋,笑眯眯地向大家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楚沅,“诸位,诸位在动筷前,莫忘了?要谢谢这位楚姑娘,如果不是她,你们也不知还要在这地宫里睡上多少年,你们今天能有这顿重生宴吃,也全是楚姑娘同容将军二人忙前忙后了这两日的时间。”
楚沅闻声抬头,正对上好多双望向她的眼睛。
随后便有人陆陆续续地持着酒盏站起身来,对她拱手行礼,“多谢姑娘!”
说罢便一个接一个地将杯盏里的酒一口饮尽。
楚沅拿了摆在面前的杯子也喝了?一口,她喝不了?那些割喉的烈酒,只能用茶水来代替。
“姑娘,这位是御史大夫,宁仲胥大人。”李绥真向她介绍坐在他对面那位,看起来年约五十?多岁的老者,“王十?六岁时,宁大人便已跟在王的身边了?。”
“宁大人,”楚沅记得这个名字,她看宁仲胥举起杯子,她也就举起杯子和他碰了碰,喝了?口茶,她才又说,“我知道您。”
宁仲胥有些讶异,“姑娘是如何识得老朽的?”
“您是不是写了?篇《别西琼》?”楚沅放下杯子,问他。
宁仲胥乍一听《别西琼》,他便颇生感慨,握着杯盏一时难再放下,“西琼州是老夫的故乡,当年离开西琼州,老夫也是有感而发才?动了笔墨……但听姑娘的意思,如今这人世,竟还保留了?老朽的这篇文章?”
“可不是嘛,宁大人您这洋洋洒洒六百多字的一篇《别西琼》,现在都印在我们高中语文课本上,前两天我们老师刚教过您这篇文章,还要我们全文背诵。”
楚沅也是费了?些力气才?把这千古名篇给背熟了?。
宁仲胥也是没想到,这一千三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他当年随性而作的《别西琼》,如今竟也成了?学堂里的那每一个学子读过的名篇。
宁仲胥静默片刻,他低首去看面前酒盏里清澈的酒液,忽而一叹,“可真是往事越千年……”
而除了宁仲胥,李绥真又向楚沅接着介绍了?许多人。
譬如太尉徐沛阳,廷尉冯珏,大将军何凤闻,他们也都是在史书上极有声名的人,冯珏、徐沛阳善诗词,而何凤闻也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他也是史书上记载的,卫将军容镜的师父。
“冯大人,我前两天才?考过试,好巧不巧,上面有道题是赏析你那首《春夜》的。”楚沅当时写了?挺大一段,结果最后就得了?三分。
她聊着聊着还把当时的标准答案给他们复述了一下,大概就是生动形象地描写了?眼前春夜的景色,但实则抒发了?作者内心里对旧朝盛国国灭后的什么什么心情这样的句式,但冯珏本人听了却一脸懵然,“这……我没这意思啊。”
楚沅差点被茶水呛到,可她看着这满堂的人,内心之中陡生一种莫名的奇异感,从前的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过,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居然能够和这些在历史上留下过丝缕痕迹的夜阑旧臣同坐一席。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场奇遇,也许从她第一次去魇都旧址的那时候起,一切就都已经注定。
注定她会走上这样一条路,遇见?魏昭灵,遇见?这仙泽山地宫里的所有人。
心里一时也有些感慨,正好春萍拿来了些果酒,她倒了?半杯,也抿了几口,又听着饭桌上这些人同她说话,她也忙回几句。
郎中令沈谪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也是年纪轻轻就跟着魏昭灵做了?当时盛国国君谢岐眼中的“叛军”。
楚沅之前就在江永和刘瑜那儿听过他的名字,他们算是沈谪星的下属。
但这会儿楚沅看他片刻,总觉得他的脸有几分熟悉。
沈谪星是个不太爱开口说话的人,在饭桌上她也没听他说过什么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儿喝酒。
楚沅一手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她曾做过的那个梦。
初登王位的魏昭灵在魇都王宫的大殿里诛杀那些盛国旧臣那日,扶着他走下阶梯的年轻近卫,似乎有着一张跟沈谪星一模一样的脸。
“楚姑娘,再喝点儿?”太尉徐沛阳原本就是武将出身,身上没太多文人的温润气质,他年纪虽比不得李绥真大,但好歹也是已经是个老头了。
“老徐,楚姑娘还是个小姑娘,你别劝她喝,等?会儿张恪那个老家伙来了,你们俩喝去!”
楚沅还没开口,李绥真抢先说道。
“那楚姑娘会推牌九吗?”徐沛阳摸了摸黑乎乎的胡子,又真诚发问。
“打麻将啊?”
楚沅还没跟古代人打过麻将,她来了点兴趣,“我会啊,我爷爷打牌我经常去看的,徐大人这意思是要搓几局?”
徐沛阳爽朗一笑,“这感情好!”
“楚姑娘,其实……”他欲言又止,片刻后才又道,“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楚沅咬了一口苹果,“您说。”
“我当年入地宫,我那夫人是硬要跟来,她如今还在西角门的芳月殿里,还没醒来呢……”徐沛阳提起他的夫人,脸上的情绪便多了?些复杂。
这里所有的夜阑旧臣,都是当初自己做了?决定要入仙泽山地宫追随夜阑王的,他们何止是抛下了?自己的家人和故土,更将自己变成了?没有退路的孤家寡人。
谁也不敢确定这个王朝复生计划究竟能不能够实现,他们等同于是在拿自己的命去求证,若未能实现,他们便将是永远锁在陶俑里的血肉白骨,而一旦实现,他们面临的便是现在这副境地。
家人故土,都死在了一千三百年前。
而他们之间所隔之春秋,早已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要一个王朝复生,本来就是一个疯狂荒诞的构想,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试探这个构想究竟能不能成为现实,但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亲人也牵涉其中,大多数的人也都没有机会回家一趟,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
可徐沛阳的妻子程天娇年轻时也是盛国将军家的女儿,本就有一身好武功,魇都城破时她也一直跟在他身边,到最后他要去仙泽山送葬夜阑王,她也硬要陪他生同衾死同穴,当年,他们是一起入仙泽山地宫的。
“我的爱猫!”
“我的两只爱犬!”
“我的猪!”
大约是酒意上头,很多人都忘了?什么尊卑官职,听到徐沛阳说这样的话,他们也立刻附和。
“……还有人养猪呢?”最后那个人的声音十分与众不同,楚沅一看,是今日掌勺重生宴的御厨。
“大家都不要着急,放心,这个地宫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只动物,我都会让他们活过来的。”楚沅对他们保证道。
李绥真说,当年公输盈是受命于天,才?有了?那样强大的力量做了?这王朝复生的局,而在仙泽山地宫里埋葬千年的每一个人的复生,都是上苍给予夜阑的补偿。
宣国用了不够磊落的歪门邪道扭转了?天下大势,破坏了历史洪流的正常走势,然而兜兜转转,长此千年,宣国与夜阑,终归还是要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