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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傲慢与偏见 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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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楚斯年问道。阿兰婆捂着嘴笑了笑:“后来,我们大了,赶上饥荒吃不上饭,我就被爹妈换了两袋包谷面,卖了。我天天哭啊,哭啊,想跑,但是我身上背着个大驼驼,又吃不饱饭,跑不掉,还给别人生了孩子。再后来……再后来我就记不清了,只知道我老了,也找不到他啦。”

阿兰婆瘪了瘪嘴,声音越说越小:“我想他一定是嫌弃我,一个驼驼,还给别人生了娃。不要我了。我只能去地底下等他,给他讲清楚嘛。现在社会发达了,我想治好驼驼,这样到了地底下,他见我腰板直直的,漂漂亮亮的,就不会嫌弃我,不肯见我。”

阿兰婆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秦昭看了看阿兰婆,又探寻地看了看张老汉:“所以,那个阿华哥是——哎呀!”

秦昭委屈地看向楚斯年。后者面无表情地撤回了脚。

张老汉微笑着摆摆手:“是谁都不重要啦。之前医生说过,她可能活不到今年夏天了。她因为背上这个驼驼,遭了一辈子罪,老了还要受儿媳妇欺负。到了了,她就想直起身板体面一回,哪怕就一天……我别的帮不上忙,但这个,说什么也要帮的。”

张老汉说着,小心翼翼拿出那一直藏在身上的存折:“这里面有你们节目给我的两万,还有我自己攒的家底两万。大夫,你看这些做手术费,够不够?”

楚斯年看了看张老汉,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期待的阿兰婆。楚斯年的眼睛长得很黑很亮,平常看人的时候总是淡淡地没什么情绪,可现在他的眼中却隐隐约约有微光闪动,如果不是平时对他的了解,秦昭简直可以把那种眼神当做柔情。

“喂,说句话啊大医生。”

秦昭挥了挥手:“傻了?”

楚斯年注视着阿兰婆的弓背,沉默了。他从来都以为,学医的目的是为了治病救人。可是阿兰婆如果做手术,即使手术再成功,凭她的身体条件,也抗不过几天。

只是为了一个梦想而已,就要搭上她为数不多的几天生命吗?

“您,真的想好了吗?做这个手术,对您的身体损耗极大,很可能活不过几天,甚至手术台上就会出现意外……?”

阿兰婆笑而不语,只转身走到床边,从床下的木头箱子里缓慢而小心地取出一个包裹。包裹打开,竟是一套红艳艳的传统的中式喜服,裙摆上的彩色凤凰栩栩如生,并一双红布千层底的绣花布鞋,鞋头用绒线绣着两朵绿叶粉瓣的莲花。

阿兰婆细细地摩挲着喜服上的绣花,眼睛里满是憧憬。半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道:“想好了。哪怕只能活一天,我也想挺直腰板,然后穿上这身衣服,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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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婆的家在深山沟里,并不通车,要把阿兰婆接出去做手术,必须要像他们来时一样,走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可是阿兰婆的背弓的太厉害了,摇摇晃晃几乎刹不住步子。楚斯年想了想,便蹲下身来,打算把阿兰婆背在身上。谁曾想一回头,秦昭却先他一步把阿兰婆稳稳当当抱起来了。因为用力的缘故,他的肩膀和手臂显露出非常精悍漂亮的线条轮廓,乱翘的红发让他看上去简直被拔高到了一米九。

“看什么看?”秦昭自我感觉良好的冲微微愣住的楚斯年挑挑眉:“老子看上去有没有两米八?”

楚斯年:……

一行人正要走出农家院,却突然听见一声暴喝,那肿泡眼的农妇不知怎么又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带着眼镜的村干部样的中年男人。农妇一见秦昭抱着阿兰婆要走,顿时连哭带闹。扯着导演组的人就不肯撒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敢抢人啊。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啊我不活了!村支书,你管一管啊!”

村支书尴尬地扶了扶眼镜,对着众人道:“这个……我知道你们来我们这拍节目,你们拍归拍,不要把人带走嘛。他家是贫困户,就指望这老人的退休金过活……”

秦昭厌恶地深深地拧着眉毛,懒得再搭理,抱着阿兰婆就往前走。

柿子挑软的捏。农妇知道秦昭的厉害,不敢上前去惹,又想扯张老汉,可刚上前一步,就被挡住了。

楚斯年双手抱胸,冷冰冰地打量着农妇,目光在农妇的金耳坠上顿住。靠着老人的退休金过活的啃老族,他在医院里见得多了。

他微微侧身,对着村支书说了几句。说完,转身就走。

农妇大惊:“你胡说,你凭什么这么说!”

然而,这次却再也没有人搭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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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漫长,秦昭却始终稳稳当当抱着阿兰婆不曾歇一口气。两天后,阿兰婆在医院进行了手术。

无影灯亮了又暗,整整六个小时,手术非常成功,在手术结束的当晚,在止疼药的帮助下,阿兰婆睡得很香。

只是五天之后,阿兰婆却悄悄地消失了。

有护士看见说,是一位挎着竹篮的老汉搀着阿兰婆走出来医院。病床上还放着一兜煮熟的红皮鸡蛋,和厚厚一摞钱,足足五万块。

尽管秦昭已经偷偷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再听到两位老人的消息,是在第二期《亲爱的旅途》录制前夕,楚斯年和秦昭刚刚登上前往意大利威尼斯的飞机。巨大的钢铁巨鸟即将展翅轰鸣之前,节目组转接到了张老汉的电话。张老汉平静地告诉楚斯年,阿兰婆去世了。

张老汉说,阿兰婆去世地很安详,她终于挺直了腰板,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喜服安安稳稳地躺在了棺材里。张老汉还说,阿兰婆非常感谢所有帮助她完成临终心愿的人。张老汉顿了顿,又说,阿兰婆在她的喜服里缝了两个口袋,一个口袋里放了一张阿华哥的照片,一个口袋里放了一把梳子。阿兰婆把口袋上面都缝死了,这样就不怕黄泉路上颠簸东西掉出来。等到地底下,她就用这把梳子好好梳梳头,然后拿着照片去找人。

这个老太婆,牙都没了还要臭美。

这个老太婆,她也知道自己记性差,记不得人。

张老汉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

在机器巨大的轰鸣中,节目组最后补充,阿兰婆的恶媳妇已经被取消了贫困补助的资格。生活无着的她不服气,扯着村支书撒泼,因为寻衅滋事被抓紧了拘留所,现在还没出来。

节目组还说,他们偷偷看过那张阿华哥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很年轻,似乎是张老汉,又似乎不是。

钢铁巨翼轰鸣着冲上九万米高空,所有伟岸的人类建筑都渺小如蝼蚁,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云海之间。但是楚斯年知道,再渺小的生命,都在热烈地拥抱这这片广袤的世界,即使是一棵小小的草芥,也会以他们小小的身体,努力地扎根在坚硬的土地。

楚斯年静静凝视着窗外的云海,光影勾勒出他侧脸俊美的线条,长长的眼尾,笔挺带一点秀气的鼻梁,和薄薄的,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冷清的唇角。

秦昭拿着航空公司的杂志挡住大半张脸,斜眼偷瞄了楚斯年半天,终于忍不住道:“诶,楚斯年,我问你一个问题啊。”

楚斯年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微微扬眉:“什么?”

“那天你对那个泼妇说了什么话,为什么那个村支书一听脸色就变了,还拦着那泼妇不让他闹了?”

“哦,也没什么。”楚斯年道:“我就是告诉那个村支书,如果有人举报他村里有人虐待老人,不肯让老人治病,那他村支书的位置可能就不稳了。”

“嘿,你还挺有想法的。”秦昭比了个大拇指,想也不想就说:

“其实我跟你在江西的这几天的相处吧,我早发现你还是挺热心,挺好心一人。听说那阿兰婆的手术你一分钱没要,还跟院里申请帮老人家减免医药费来着?不过我就纳了闷了,你过年的时候为啥还收患者大红包?人家才十几岁多可怜。你是不是有啥难言之隐啊?”

楚斯年微眯双眼,慢条斯理地靠向椅背。他的五官并没有秦昭那样深刻锋利的线条,而是像山水画一样清冷明秀,极为标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因为眼尾的微妙弧度,即使是他平平淡淡地看人,也总是莫名给人心错跳一拍的感觉。

秦昭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楚斯年似笑非笑地盯着秦昭:“说来我倒要问你,你怎么就觉得是我收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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