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京都的三月,乍暖还寒。
辰时飘来一场小雨,细细密密,斜斜的吹进廊下。
沈音音撑了一把油纸伞,从垂花门拐进了院子。
她一身素锦衣裙,微微抬眼看细密的雨丝,瓷白的小脸,杏眼樱唇,是骨子里流淌出来的柔美。偏生眉眼间带着易碎的柔媚,让人觉着风雨若再大一点,便要攀折了这姑娘。
“阿姐,明日我们便能去见爹娘了吗?”她脚边裹成一个团子的沈沁拽住她的衣袖,晃了晃。
三四岁的孩子对生死还没有概念,只当父母去了远方。
音音心里泛酸,伸手替妹妹裹紧了披风,牵着她的手,几步进了抄手游廊。
正房门口站了几个婆子,正低眉顺眼的候着,见了音音,俱是愣了一下,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
“张嬷嬷,姐姐可是起来了?”
音音浅笑盈盈,询问了句,话音落了忽听里面杯盏落地的叮咚声。
接着便是她表姐苏幻气急的声音:“你竟要将音音姐妹俩打发了?她一个姑娘家,还带个孩子,出去了如何立足?又生的这样的容貌,京中多少纨绔惦记着,若失了庇护,你让她如何自处?”
她的表姐夫陈林的声音便有些发虚:“阿幻,你也替我考虑一二。如今吏部缺出来个空职,多少人盯着呢,按理讲你夫君是最有资历的那个,可如今家里住了两个罪臣之后,难免被人抓住了做文章,我若失了这机会,还不知多久能出头呢。”
音音脚步一顿,垂下眼,遮住了眸光里的难堪,伸手便捂住了沈沁的小耳朵,她不愿这小娃娃过早的懂得人情冷暖。
她原也是国公府嫡女,只权利更迭,国公府在皇家血雨腥风的夺权中站错了队,被新帝清算,抄家没产,褫夺爵位,爹娘也在忧思惊惧中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去了,诺大的一个家便散了,只剩下她们姐妹俩。
素日里争着同国公府攀关系的族亲们也都远远避开了,没一个愿沾这俩灾祸。幸好还有她的幻表姐,愿意伸出温热的手,给了姐俩一个落脚地。
苏幻生母早丧,是跟着姨母长大的,是以跟音音要好。况她嫁的是个寒门进士,当初夫婿是受了国公府提携才进了吏部,陈家便不好说什么。
“你.......你......你没良心啊!”
苏幻压着嗓子骂了句,隔着锦帘低低传来,接着便是一阵急咳。
音音心里跳了一下,因着表姐已是身怀六甲,胎象一贯不稳,近来又染了风寒,身子益发虚乏,她担心她一气之下动了胎气。
里面的陈林显也是吓到了,急忙道:“阿幻勿气、勿气,仔细身子!咱不提这茬了好不好,都是我的不是。”
顿了顿,又补救道:“明日清明,我带了她们姐俩去寺里给姨父姨母点盏长明灯,可好?你身子不好,就别出门了,你的那份心,为夫都替你尽了。”
接着又低低哄了几句,里面的声息才渐渐止了。
音音攥了妹妹的手,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尴尬,忽见门帘响动,一身儒雅书生气的陈林走了出来。
他看见门口的小姑娘,脚步顿住,一时也有些无话。
目光落在这位妻妹柔媚的面上,饶是见惯了,仍是被惊艳了一瞬,忽而便想起昨日平昌侯府李二爷的话:“你那位妻妹,真真好颜色,若是能亲近一二,小爷保管给你拿到这吏部郎中。”
想起这兢兢业业盼了许多年,如今已是近在咫尺的机会,他心头猛跳,竟有些热血激荡。
他不动声色压下杂乱的思绪,对着姐俩含笑欠身,便大步往外走。
音音进了屋,只当未闻,温言同表姐说起明日上香之事。又拿些坊间趣闻来同她解闷,见姐姐终是开怀而笑,才起了身。
第二日一早,陈林已备了马车,亲自护送姐俩去了近郊普仁寺。
远远便见寺门前戒备森严,已是清了路。
有引路的小沙弥将她们一行引进了角门,有些歉意道:“施主莫怪,今日来了位大人物,正同普济大师谈禅,正殿便禁了闲杂人等,可随小僧来偏殿上一炷香。”
音音自是无话,去偏殿点了长明灯,跪在明灭的灯火里,轻轻垂下了湿润的眼。
她爹娘是带罪之人,连个牌匾也无,现如今便是点长明灯都不能留姓名,不知如今在天上,可能看见女儿来看他们了。
沈沁还裹着厚厚的棉披风,天真的看着上首慈悲的佛像,问阿姐:“爹娘看见这灯,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音音嗓子发涩,一时不知如何回她了。
“音音,你大姐姐抄的经卷我忘在禅房里了,我带着阿沁在此候一会,你取来我们烧了可好?”陈林迈进来,收了油纸伞,眼神有些躲闪,道了句。
此时外面又开始下雨,落在屋檐上,噼噼啪啪作响。
因着今日也未带奴仆,音音不疑有他,当即起身,往方才表姐夫休憩的禅房而去。
穿过回廊,普济寺的后院深阔而寂静,刚推开禅房的门,迎面扑来一阵暗香,让音音轻轻皱了眉。
她里里外外扫了一遍,也未见着陈林所说的经卷。
正欲出门寻个小沙弥问问,却见门扉开合,闪进来一个黛蓝常服的男子。
音音愣了一瞬,她认得此人,一双桃花眼,中等身材,是平昌侯府上风流浪荡的李二爷,因着常年流连花丛,白净的面上显出些虚症。
“可是来寻经卷的?”李勋手中拿了个小包袱,往前送了送,笑着问。
音音不欲同个外男在此纠缠,简单道了个是,便要行礼来拿。
李勋瞧着那纤细白净的腕子伸了过来,心里一荡,将锦缎包袱往身后撤了撤,口吻轻佻:“不急,自打国公府出了事,在下真是好久没见过姑娘了,不若今日坐下来喝杯水,若是有什么困难,也可说给我听,我能帮上的定当给姑娘出一份力。”
非亲非故的,这话出格了些,音音品出些别的况味,忙道:“不劳烦李二爷,烦请将经卷还我。”
见他还是背着手,没有丝毫归还的意味,一双眼黏在她身上,从上到下巡梭,便连经卷也不要了,抬脚便要往外走。只一动作才觉出,脚步虚浮,仿似踩在云上,一点力气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