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南下(1 / 2)
秋猎前,朝堂上还对平城郡王的处置办法争论不休,直到褚琰在朝上提出“根本不需要攻打,直接将人接回来,其余事父皇自有考量”一说,这争论才平息。
那时褚琰中毒一事已经水落石出,可是一个宫女的片面之辞,承兴帝也不能就为这个定朱府的罪,毕竟没有人看到褚赫或是贵妃亲手将毒交到月芽手中。
他想见到更加真凭实据的东西,再一举拿下朱家。
褚琰说出“父皇自有考量”以后,承兴帝便觉得这个儿子或许已经看出了什么,于是他秘密召来褚琰和李凭瑞,聊了整整一夜。
那时李凭瑞没有提到自己收到匿名信举报的事,只说自己发现李崇意不对劲,随后一查,才知道李崇意在一处民宅里与陌生人接触,且成国公的乳娘一家疑似一直在监视他们。
褚琰:“无论是何种原因,成国公分明知道李崇意举止鬼祟,却不告知父皇,肯定是有蹊跷。不过成国公既然派乳娘暗中监视李崇意,那二人应当不是一伙的,我猜成国公很可能只是想握住李崇意……或者说李相的把柄。”
李凭瑞:“殿下说得有理,那您说,这成国公究竟知不知道平城郡王要叛乱之事。”
褚琰:“这不好说,父皇,密探可在李崇意那处密宅发现了什么?”
承兴帝叫褚琰前来,其实只是想听听他会不会又想出恰到好处的建议,没想让他知道太多,但话说到这里了,承兴帝又觉得让他多知道些可能会有惊喜,便朝李凭瑞使了个眼色,李凭瑞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
那上面竟是李凭瑞的亲笔字迹!乃是给睿王通风报信的内容。
褚琰有些惊讶:“这是李崇意摹的?他跟六叔的谋反也有关系?”
李凭瑞点点头,他先将自己的笔迹也拿出来,让褚琰对比,字迹显然是相同的,但部分转折处的用力,却有些轻微的不同,若不是李相自己给他指出来,再加以解释,褚琰还真的看不出来有区别。
对比完字迹,李相又说:“陛下发现睿王要谋反,恰好柳侯回京,便派了柳侯率人秘密守在城外,靳国公则领兵至城中,准备来个内外夹击。当时李崇意便拟了这一封信,欲提醒之,他特地用了我的字迹,我想恐怕他第一次与睿王联络时用的就是我的字迹,才让睿王对一些谣言信以为真。”
褚琰识相地没去问是什么谣言,能让睿王暗中养兵预谋造反的谣言……那肯定跟他父皇有关系啊!在他父皇面前提这个那不就凉了吗?
褚琰只是说:“父皇,这个人先后挑拨两位王爷造反,恰好您这次不是在平城郡王那里发现了那个叫李良的南晋奸细吗?我觉得,这位李崇意也很有可能就是南晋奸细。”
李良,是骠骑将军麾下的参军,骠骑将军命他去发抚恤金,他却中途离队,带上一帮南晋来的人马,刻意带上骠骑将军麾下的腰牌,暗杀梁王。
骠骑将军是平城郡王的堂舅兄,却更忠于陛下,连他都派人对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自然让平城郡王觉得皇帝是真想要杀他,于是暗中准备谋反。
倘若李崇意也是南晋奸细,那么他们二人一个在京城以李凭瑞的名义给平城郡王递信,告诉他皇帝想杀你,一个在梁州行刺梁王,让平城郡王觉得这信里说的是真的,里应外合,便说得通了。
褚琰见承兴帝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自己,便继续说:“父皇,二王谋反对成国公并无益处,如果他们成了,当然不会容得下前贵妃的娘家,如果他们没成,那谋反一事恐怕会令您到处收回兵权防止内乱。这件事,只可能是南晋的阴谋,他们想让北齐陷入内斗,消耗北齐的兵力!”
承兴帝叹道:“你分析得不错,朕最怕的,就是遂了他们的愿,朝上那些人天天喊着‘出兵’‘出兵’,可是攘外先安内,有些疙瘩一天不除,朕如何安下心出兵南晋……朕这回叫你来,是因为你总有些古灵精怪的主意,你看这事当如何?”
褚琰仔细思考了一阵,承兴帝不催他,静静等着。
父皇想要的是什么?
朱家在朝堂上一天比一天壮大,这是任何皇帝都不可能愿意看到的事,承兴帝不是不想出兵南晋,可南晋之事尚且可缓,反倒是身边的这个隐患,让他时时难以安眠。
而下毒之事一查出来,更是触及了承兴帝底线。皇帝现在应该是下定决心想要铲除朱家,却又怕朱家转身就起兵谋反,拥立二皇子。
看样子,承兴帝一时半会儿不想走到这一步,否则单凭下毒之事,给朱家安个罪名足矣,只要史书上、满朝文武那里说得过去,皇帝想要谁的命抄谁的家还不简单吗?
那么承兴帝真正顾忌的……便是贵妃和褚赫了。
一个是他专宠多年的贵妃,怎么可能没有感情,一个就算不讨他喜欢,那也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
承兴帝想处置朱家,却想留这两人一条命,可一旦朱家拥立褚赫,按祖制,这两人绝对不能留。
所以承兴帝既想给朱家安一个不牵扯贵妃和二皇子的罪名,又不想让他们有机会谋反。
褚琰开口之前先谦虚一下:“儿臣也只是瞎想想,却不知可行与否,还得请父皇帮忙定夺。”
承兴帝一听便知道他真有主意了,笑道:“说吧。”
“父皇,这出主意也得看情况,朱廷身上,可能有三种情况。第一最为简单,就如我刚才所说,他只是为了拿李相把柄,才知情不报,一切只是为了利益争斗、排除异己,并无谋逆之心。”
“第二则是朱廷的确有谋逆之心。他手中虽有十万兵马,但却暂时并在京郊大营中,与靳和舅舅的兵马一同训练,除了真正谋反时,平时想动用太过扎眼。所以儿臣以为他手中可能会有私兵。”
承兴帝不禁打断他:“朕已查过,朱府及其亲戚、姻亲的账面都没有问题,贪污之事也未曾发现过,养私兵要花费的银子多了去了,你说的这种情况不靠谱。”
褚琰道:“那这便是儿臣要说的第三种情况了。朱廷有反心,但是另有其人替他养着私兵。比如……南晋,只是与李崇意不是出自同一处罢了。”
承兴帝默了默:“你倒是敢想……所以你的主意是什么?”
褚琰不仅敢想,还十分敢说:“第一个主意,先给朱廷送一个编造证据诬告朝廷重臣的罪名。”
承兴帝:“……”
承兴帝:“我看你现在就打算编造证据诬告朝廷重臣。”
褚琰:“父皇别误会,我不是要诬陷朱国公,而是要引他上钩。李崇意临摹的亲笔信不是在我们这里吗,我们可以让李相亲笔再多写几封,每一封都要有微妙的差距,并在角落里留下不起眼的特殊的小印,其中一封要特地装在信封里,其余的则当作废纸随意丢弃在地上。再派两个人,一个人潜入李崇意的宅子扮演他本人,另一个人伪装一下,将信从大门门缝底下塞进去,这个过程,一定要让朱廷乳娘一家看到。”
“他们对陌生人来送的信一定会好奇,很大可能会潜入宅子查探,只要看到这些信,一看遍知李崇意这是在模仿李相的字。这里倒是有两个可能,其一,朱廷早就发现了这封信的原件,并且找人临摹备用过了,但是发现新的信件,朱廷一定会觉得自己之前找人临摹的那一版不是完美的,会将信件里的那一封掉包拿回去,其二,朱廷是第一次见到这信,那么这么多临摹的信件放到一起,他也会拿回去一份。”
李相抚了抚胡须:“殿下是想说,做完这一切后,再找一位臣子,假装发现李崇意的古怪,上奏陛下,陛下可派朱廷去追查,朱廷自然会顺其自然地追查到那个宅子。而我们提前把所有信件取回,一封不留,成国公找不到那封信,知道了这一点的成国公便会以为是信件被我发现后销毁,或是被李崇意亲自销毁。到时候他骑虎难下,就很可能会编一个借口,把自己手里摹的那份拿出来。”
褚琰点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承兴帝问:“那你可想过,万一朱廷谨慎,担心李崇意回来以后会发现呢?不肯这么做呢?”
褚琰道:“儿臣记得,往年秋猎的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哦?”
“父皇何不离开京城,将朝堂留给左相监政,再点名让朱廷留下来?您一离开,李相去秋猎的时候再将李崇意一起带上,三个人都不在京中,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朱廷做得不留痕迹了,而且您长时间离京,或许还能让他们暴露些别的事。”
李凭瑞:“可是殿下,若是朱廷谨慎过度,不把信件拿走呢?以及你说的……别的事,若是根本没有呢?”
褚琰摊了摊手:“那这引蛇出洞的办法就没用了,另谋后计呗。父皇这边则可以安心玩上几天,就当散散心,有益健康,又不亏。”
李凭瑞懵了,思路迅速被带偏:好,好像是不亏哈……
承兴帝看李凭瑞被褚琰一句话噎住了,不禁大笑,很快又板起脸:“身为皇子,满口的话没有准数怎么能行,你这毛病得改。”
褚琰闷闷地“哦”了一声:“儿臣知道了。”
但这事后来还是定下了,皇帝在诸多事情悬而未决的时候定下了秋猎的行程,叫大臣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纷纷猜测皇帝是想表示态度——即便出了如此大事也不愿攻打南晋。
成国公一派则想得更多些,认为皇帝是铁了心要收回朱家手里的兵权,自然想在承兴帝真正下令之前让自己人站稳脚跟。
于是留在京中的成国公果然开始准备扳倒李相的证据,但他并非是掉包了信件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抓住了与李崇意接头过的其中一人,假装发现他是南晋奸细,并严刑拷打下逼问出了李崇意的名字。
随后上奏给承兴帝。
此时的朝堂上,梁冶将两封乍一看几乎辨认不出区别的信拿出来,唯独其中一张左下角的小印独一无二,吕尚书过目一遍后,白着脸点头:“带小印这张,的确是我们搜出来的那张,小印我记得。”
承兴帝宣外面等待的人上堂,不多时便有一人被押送上来,吕尚书立刻认出,自己搜回来的那封信,正是这个人递给他的。
靳和上前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究竟是谁让你在墙缝里塞信?”
那人不知被用过什么刑,浑身打颤,断断续续:“是……朱府国公爷身边……大管家。”
此人正是朱廷安插在刑部之人,他发觉信不见了以后,立刻找人去国公府报信,朱廷紧急之下,只能让自己信任的大管家亲自送信,此人假装从墙缝中搜出信,后来吕尚书询问李崇意家中信件一事,李崇意本就想拉自己的师父下水,自然说有此事,便没有人再怀疑信的真假。
此时靳和适时道:“臣状告朱廷之三,是朱廷养私兵,谋杀皇子。”
朱廷比褚琰想象中的还要大胆,他这些年一手遮天惯了,大概真以为京城他能横着走,尤其皇帝不在,他派人去抓与李崇意接头过的人的时候,并没有特别谨慎。
于是承兴帝的暗卫便发现,朱廷身边的人与被抓的人交谈时,说了几句南晋官话。
仅仅是这么一点信息,足以让承兴帝疑心难消了。
朱廷身边有南晋人,那他是不是也已经和南晋勾结?他既然跟南晋有关系,会不会真像褚琰说的,南晋的某一方势力替他养着私兵?
因此承兴帝将计就计,把李相下了狱,一来让朱廷注意力转移到李相身上,二来挖出更多的朱廷党的大臣。
朱廷果然一心联合大臣想要一举扳倒右相,他的注意力放在朝堂,承兴帝的注意力却在那批不知藏在哪儿的私兵上以及梁州军上。私兵是要揪出来的,梁州军则是要召回来演一出戏的。
恰好没几天,褚琰又重新与他提了“远行”一事。
承兴帝立刻便想起了他所说的第二个主意:引出私兵。
褚琰没有细说,但承兴帝一想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自己做诱饵,可是“安王”这个诱饵的诱惑力并不大,真正适合做诱饵的,反倒是褚锐。
褚琰自然不敢直接提褚锐的名字,但承兴帝应允褚琰“远行”以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就用这个办法。
“下狱”的李凭瑞当即被人护送着奔波千里,到梁州与平城郡王交涉,并打点沿路的自家商铺,决定靳苏一路带兵驻扎的营点……而京城的“李凭瑞”已经宣告了判决,家人名为“逃”实则被承兴帝暗中保护起来,三皇子被外派出京。
朱廷一脉可谓大获全胜,士气高涨。
皇帝本来打算让梁州军假装逃走一部分劫走平城郡王,再让其他人在半路大闹,表现出对郡王忠心耿耿的样子,这样一来,成国公若真有反意,极有可能去派私兵去寻平城郡王的下落,好与郡王谈合作,拉拢郡王旧部为己所用,而郡王身边其实都是皇帝的人,自然会让成国公狼子野心暴露无余。
即便褚琰去了梁州,皇帝暗地里派了靳苏和陆云城保护,这个原本的计划也不会变,只不过是延期一些罢了,而倘若诱敌刺杀真的成功了,那就是另一种光景了。
褚琰临行前几日,承兴帝故意叫来褚赫,与他叹息:你与褚锐都不让人省心,朕让锐儿出去散心反思,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肖想太多,别让朕失望。
可对于褚锐来说,没有臣子附庸,他也有承兴帝支持,褚赫没有臣子附庸,便毫无可能了。
他心想:父皇满口说着别让他失望,却硬要断他的后路!什么叫不要肖想太多?都是皇子,凭什么不能争?褚锐一心要保与南晋勾结的李相父皇都能这么容他宠他,是不是他一天不除,父皇就永远不会考虑自己?
于是,褚赫一手促成了刺杀。
事实上承兴帝很清楚,除非将褚赫一起派出去,否则朱廷不会冒险刺杀褚锐。褚赫一起去梁州,再做一番苦肉计,这样三皇子无论怎么死,别人都不会怀疑到褚赫头上来。
可承兴帝却将褚赫留在京中,用言语激他,是因为承兴帝在一次次失望中,还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朱廷不会出兵刺杀,可褚赫却未必。
倘若褚赫心中尚有理智和底线,他愿意保褚赫不除宗籍,健康地活着。可若是褚赫真的满怀恶意,不管不顾地对亲兄弟们下手,承兴帝哪怕再痛心,也没法再留他。
朝堂之上,褚锐听完全部经过,茅塞顿开。
他大哥在路上逛城池、看风景,其实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如果真的快去快回,那很有可能会在他一人返回时朱廷才动手,而褚琰拖延时间以后,朱廷却不敢跟着他一起拖,毕竟平城郡王还指不定会什么时候被抓回来呢,于是只能在过山险之地的时候动手。
褚琰料到这一点,提前几日让陆云城和靳苏替了他和柳岐,按承兴帝的想法,褚琰也该换成替身的,可是褚琰毕竟带了狼崽小八上路,小八一头狼,却狗鼻子似的,闻不到主人的味道肯定会吼叫,与其因为这个露馅,还不如褚琰亲自随营,这样还能让暗中打探他们行踪的人想不到有两个人已经被调包了。
忽而又想到,这一切都是父皇、大哥和李相三人的计谋,自己却自作聪明,想要拉拢与李相关系近的臣子,把自己那点小九九都暴露在父皇眼皮子底下……
对了,还有六妹妹那次……他当时去王府大吵大闹了一通,大哥问他有没有人诱他开城门,他说没有。可那李崇意恰好也在那日相府集会中,有没有可能是李崇意事先跟另外几人聊过此事,另外几人又被暗示着提起,才让他以为大哥是为了争功,才不让城外的靳国舅进来帮忙?
倘若大哥真毫无准备地开了城门,那六妹妹会怎么样……被带离京城,成为他人用来威胁父皇的把柄?这背后的事又会怎样?永远不见天日,谁也不会知道身边有一个南晋的奸细和一个心怀不轨的朱府?
褚锐不禁泪流满面,他意识到自己真是愚蠢至极。
承兴帝站起来道:“靳和,说说第四项罪名吧。”
靳和转过身,恭敬道:“陛下,臣搜查成国公府几日,逼问出成国公曾让名下商队替他与南晋来往通信,臣已经控制住那商队的管事,管事却说他只知道要往南晋一酒馆送信,至于到底是给谁的信并不清楚。臣请陛下彻查此事。”与此同时,京郊已经在一触即发的气氛中僵持了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