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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是个洋派的城市,元旦这样公历的大日子,不止是学校放了假,商行,公司,工厂……
春妮站在人流如织的吴中路大街上,被穿过来走过去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若不是她眼疾手快,死死护住手上拎的东西,只怕这会儿连手包带子都给那些扒手摸走了。
她可是见识到了所谓国际大都市的另一番气象!
待到方校长和林老师排开人群,气喘吁吁寻到她时,不由焦急道:“这么些人,待会儿还要去见卫先生,该走到什么时候?”
方校长同春妮说的这位卫先生,便是他们一行人今天准备拜访的大人物。
这位老先生的名字,春妮早已如雷贯耳。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张鹤年先生的那位青帮闻人老丈人,也是他们学校地皮前主人的父亲卫胜临。
春妮敢说,在海城混帮派,没听过卫胜临的人,十个指头都数得出来。
此人曾考过前朝武举,据说早在老家那会儿,他就跟青帮中人摆香堂拜了把子。前朝覆灭后,他投身革命,辗转到海城任武职,是个典型的旧式军阀。
卫胜临与一般军阀不同的一点是,从他未曾踏入仕途开始,就跟帮派会社纠缠不浅。远在北方沦陷的好些年前,他已经成为了青帮中首屈一指的前辈元老,连现在的青帮领头人看了他也要恭恭敬敬行礼,叫他一声“大爷爷”。
倭国人占领海城之后,他蛰居家门称病不出,手上事务早在战前也交割完毕,仍然是跺一跺脚,整个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论理,像卫胜临这样的人物,春妮几个除非重新投个好胎,否则这辈子跟他都搭不上边。
但这不是他们要做拼图吗?
春妮一拍脑袋,决定玩具厂的第一个作品是太阳拼图,下决心将林老师画的太阳复制到积木上后,立刻发现了难度——林老师的画是油画,这个年代的印刷技术无法一比一仿出油画的质感。
但好在林老师画的构图简单,他们克服了一点困难,虽说达不到一比一的仿真度,也有七八分的相像。关键是他们将印刷的彩色油墨做了些改良,令那轮纸上的太阳真有了点金灿灿的视效。
这件事令春妮生出了更大的野心:既然太阳可以复制出来,别的油画呢?如果他们可以将油画复制还原到积木上呢?
这个年代的好画都是私人收藏,寻常人难晤一面。在海城更难找。林老师是能画几笔,可他画的画用春妮的眼光看,就是会画罢了。别说名画,行家里手的边都没摸着。
她虽然不会画,到底收集过那么些美术书,眼光是在的。
她既决定拿油画做文章,肯定是想沾些名家名作的光,否则她拿什么当噱头?
林老师的《太阳》油画拼图跟莫奈的《睡莲》油画拼图,跟梵高的《向日葵》油画拼图,是一个名气,一个级别吗?
春妮看过一肚子世界名画图集,可惜一个都搬不出脑袋瓜。
西风东渐之后,油画在海城已经不是个新鲜名词。春妮请托林老师拿出他那天画的太阳,以此为底托做出第一件作品,再拿“油画”为噱头投放市场之后,果然大受欢迎。
郑经理反馈给春妮说,因为拼图一开始放在西式游乐园寄卖,能带孩子逛得起游乐园的,一般是略有资产,家风开化的殷实家庭,这些人也是油画拼图的主要销售对象。
油画门槛高,学习购买油画需要的开支更是不菲,一般家庭不可能负担得起,但不妨碍大伙叶公好龙。
相比较来说,春妮的“油画”拼图一套只要八毛八分钱,他们咬咬牙就能买下来,还能让孩子在玩乐中培养对美的鉴赏力,相当地划算。
春妮不得不佩服郑经理的忽悠能力,整套成本不到两分钱,加上人工费不超过两毛钱的几块烂木头,被他金口一出一包装,立马身价百倍。
看来专业的事还是得靠专业的人做。
不到一个月,再搭着年末圣诞节的西风,春妮他们的油画拼图就卖掉了一千多套。除去宣传招贴,画纸印刷,游乐园的寄卖费等各项成本,净利润足有三百多块!
依这样的势头,说不定不要一年,投资都能收回来。
可惜好景不长,市面上很快出现了仿品。仿制的人同样做的是油画拼图,也画的是太阳,但人家从购图到色彩应用,再到细节处理,比林老师至少高出一个大水准。价钱还比着他们的,降了六分钱,只卖八毛二分钱。
仿你还不说,还把你正品衬托得像是赝品,实打实踩着你上位!你说这气不气人?
要不是他们误打误撞调出金黄的油墨,这个他们实在仿不了,自家生意怕不是要早被人挤出十里八乡外了。
即使是这样,仍有很多人贪便宜,让他们的生意被对方分流。
郑经理跟春妮共用一间办公室,这黑胖子得知消息后,当时就气得关紧门窗,在办公室里跳脚大骂那家不讲行规,不是个东西。
连学校里还在跟林老师学画画的准木工们都看出了其中的差别,只是大家给林老师留着面子,没好说出来。
果然,这事出来后,林老师那张一向又白又俊的脸上,挂上了浓重的黑眼圈。
春妮生怕林老师被打击得就此封笔甩手,趁了对手的意,忙里抽闲,打着“联络同事感情”的名义,将林老师约到闸口路的一间咖啡馆里开解他。照她的经验,心情不好,吃顿好的至少能回转三四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