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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妮知道方校长的痒处,看到他跟韩厂长联袂前来,她已经想好了说辞。
“校长,包教授是吴江大学机电专业的权威专家,这种人才平时咱们都没地方认识,现在好不容易的机会,只请人家来工厂上几堂安全课,有什么好犹豫的?”
方校长果然很心动,问舒老师:“包教授会不会瞧不上咱们这小地方,不肯来啊?”
别看方校长平时在其他地方百般抠索,涉及到教书授课,相当舍得花钱。
舒老师看了眼春妮:“应该没问题。”
包教授带的学生昨天才把人家学校的电线弄爆,这点小要求肯定不好意思拒绝,别说人家工厂还给付钱。
“那就好,舒老师,你跟我来,咱们这就给包教授打电话吧。”
为了接收业务方便,前两天学校才找电话局的人过来大出血安装了一台电话,否则方校长也不会因为排电线的事这么闹心。
春妮安慰舒老师安慰得挺好,其实心里也不是不虚。她千算万算,最后问题没出在机器上,而是电线出了问题。
为了避免再出状况,她决定最近远离这些危险的东西,干点安全的事,比如围观韩师父雕刻木刻。等包教授来后,自己再私下出点钱,请他给学校做个安全大检查再说其他。
越是临近节日,玩具厂的生意越好。
除了春妮他们新开发的多米诺,之前的林老师的太阳积木也卖得不错。纵然有更多的厂家冒出来搅局,但春妮他们的太阳比别人的鲜艳,比人卖得早,这就是优势。
这个优势目测一时半会儿无法被人赶超,春妮在心里盘算一番,也就放心围观韩师父的艺术创作过程。
因为学校跟厂房挨在一起,工厂对像鲁师父和韩师父这样年纪大的老人家很尊重,并不对他们限定很多,春妮把整个学校翻过一圈,才在学校院墙后门外的废墟上找到的他。
老师父披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夹袄,正眯缝着眼睛,将手中的木板对着阳光细细观察。
他昨天在材料中选择了一块上好的松木,说是要用独门的技术先熏烤一晚上用来防虫,松木上此时已经用细炭笔画上了一幅简单的关公立刀图。
春妮看了一会儿,没瞧出这副图跟她家乡市集里卖的有什么两样。甚至她暗搓搓地觉得,韩师父木板上画的那副图有些线条画得有点别扭,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
老师父不知道身边人在腹诽他。春妮坐到他旁边,他眉眼也不抬,似乎根本不知道身边多了个人,旁若无人地他拿起凿子,从关公的巾帻开始,沿边缘线一点点敲击,一点点延伸到鬓发,耳廓,胡须……每凿完一小段,他再更换锉刀,将凿刻过的位置不厌其烦地打磨一遍。
老师父似乎一点也没想到,这是一件需要在几天内完成的作品。他不慌不忙,按着自己的节奏轻巧而麻利,考究而仔细地雕琢着,打磨着。
渐渐地,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像流动的水一样活了过来。关公的巾帽飞扬欲起,须发飘逸却根根分明。简单数下凿磨,这个人物突然像注入了生命力一般,活了过来。
在规律单调的敲击声中,春妮惊讶地发现,她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变成了关公眼角深深浅浅的纹路,衣襟的褶皱和张扬的眉峰。
春妮看出了神。
她曾听老师说过,大象无形,大巧若拙。因为雕刻这种东西,在末世早就失传了,末世人没有条件和闲心学习对自己没用的知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巧就是巧,拙就是拙,怎么叫大巧若拙?
但在这一刻,她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大匠十年,小匠三年。韩师父说得很对,雕刻不止是技术,更是艺术,分毫不能马虎。
可是,学校的情况不等人……
难怪说,多少绝学神技都是毁在乱世之中。乱世里,容不得这样从容雅致的慢活儿。
春妮万分纠结,连韩师父的神技表演似乎也变得索然无味。
“呼”,风刮着木屑飞了春妮一脸。
春妮揉揉眼睛,才发现韩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刻刀,正在看她。
“哼,真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白看了。”他翘着胡子,气得不轻。
“那个……”春妮想解释两句。
“你不用追着我怕我碍事,昨天我大侄儿跟我说了,放心,我老头子碍不了你的事!”韩师父似乎误会了什么:“这块板刻完,随你拿去劈拿去砍,我都不会多说一句!”
言毕,老头儿拂袖而去。
春妮一句“误会”愣是憋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
韩厂长到底跟老师父怎么说的?
春妮的确有用韩师父刻的板为蓝本,做成拼图的打算,但她再傻也不会拿师父的原版去改刀。
做拼图要留出至少毫厘的空隙打磨边缘,本来就不可能将原版拼图锯成碎块再拼接起来,那样做的话,万一版面略有毁损就前功尽弃,实在太奢侈了。
她只是刚刚突然发现,韩师父做的是艺术品,如果按照她之前的想法将其分割碎裂后流水线出售,做成的商品就失去了浑然一体,流畅自然的风格。
这就像一面完美的镜子被打碎后再重新粘起来一样,无论怎么拼,都无法再回归原位。
这才是真正的摧毁。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