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1 / 2)
第六十一章
察觉到还有一丝可以呼吸的缝隙后,蒋宏斌死死挣扎着喊:“舒苏舒苏——”
胸口和枕头的重压轻了一点。
“七四年八月,你在景洪监狱养猪场的沼泽地里救了监狱食堂炊事员罗红星。”顾东文的声音有点嘶哑,却波澜不惊,似乎这件事和毫无关系。
蒋宏斌头皮一炸。
“监狱给你记了重大立功,减刑四年。”
“罗红星六五年在橄榄坝农场当过两年炊事员,你是营队指挥员。”
“他是个惯偷,在农场因为贪污被抓,是你收了两条烟把他放了。”
“他在监狱食堂一年贪污猪肉七八百斤,被你抓到了把柄,你逼他运猪肥的时候帮你‘立功’,许诺每年弄五六只猪崽给他。”
蒋宏斌手脚发软,心里喊着不可能不可能,这事只有他和罗红星两个人知道,顾东文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会找上了罗红星!罗红星这狗娘养的全招了!
枕头突然被拿开,些微月光从窗外洒进来,顾东文的一双眼冷冰冰的,连一丝愤怒都没有。蒋宏斌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否认:“没!我没!”
顾东文的膝盖猛地又重了几分,蒋宏斌刚想起呼救,一个“救”字刚张开口又被枕头淹没了。
“你减了刑后,又拿贪污和合谋‘立功’的事要他想办法替你收拾我和舒苏。是他告诉你景生的事。你坐牢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舒苏怀孕了。”
“他被你逼得没办法,每个月来蹲机会,一直下不了手,拖了一年多,蹲到那次下大雨前她落单,才把人打晕了带回了普文镇,藏在装猪肥的卡车里送进了监狱养猪场。”
“你虐杀了她后,把尸体丢入沼泽地。”顾东文的声音终于有了波动,哑了下去:“那块沼泽地当年没有被搜过,景洪监狱也没有被好好查过。”
“现在罗红星愿意戴罪立功做证人了。蒋宏斌,我不会杀你,我要亲眼看着你被枪毙。”顾东文的一只手伸下去按住他的后脑,声音里带了一点期待和快感:“枪毙死刑犯你看过吗?手枪顶在你枕骨大孔这里,打准了,脑干损坏,十秒钟以内就死。可惜版纳执行枪决的人眼神不好,经常一枪下去,死不了,副枪手跟着再补一枪,再死不了,再补一枪,运气好的三十分钟都死不了——
蒋宏斌两腿乱蹬,拼命挣扎,枕头再次松开一线。他又惊又惧,嘶声喊道:“不是我杀的,罗红星送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是他下手没轻重把人打死的!”
顾东文挪开枕头。
蒋宏斌趁机大喊:“杀人了杀人了——!救命救命!”
病房里的灯亮了,专案组凌队带着十几个人冲了进来,被绑成粽子一样的罗红星嘴里塞的布一拿走就瞋目裂眦地喊:“你放屁!人是你杀的!我只是打晕了她,你说你要逼她答应把儿子还给你,当时她明明醒过来了,你口口声声说你和她才是真夫妻一家人有事好商量。结果你当晚就杀了她,不关我的事!我TM鬼迷心窍才上了你这贼船——”
蒋宏斌被刑警从窗台上拽了下来,脸着地趴在了地上,他抬起扭曲的脸,朝着凌队喊:“是他杀的!罗红星你个王八蛋想嫁祸给我!”挣扎怒喊了一通,忽地他又狰狞地看向顾东文:“你!就算我明天要死,你打瞎我眼睛你也要去坐牢!等你去监狱里试试就知道——”
凌队一巴掌呼在了他脸上:“你绑架杀死舒苏,为泄私愤又企图杀死顾东文,他正当防卫,正当防卫懂吗?你个王八蛋,改造了十几年也没改造好你个黑心肠,现在还要浪费国家子弹。”
“证人证据都有了,你还狡辩!”知青办的老徐一脚踢在他腰上:“X你妈的,捞上来的骨头断了好几处,你个没人性的狗东西,活该被踢爆了蛋@#¥%……&”
“你们不能打我!”蒋宏斌大喊:“你们这是知法犯法——啊!”
病房里的木头椅子嘭地砸得粉碎,木屑四溅,按着蒋宏斌的人齐齐退了几步。顾东文抿着唇,举起手里剩下的椅子腿又打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腿骨折断的声音很清晰。
凌队伸手拦住了顾东文:“老顾,行了,交给我们吧。”
蒋宏斌蜷了起来,抱着断腿痛哭流涕:“我的腿我的腿断了!骨头裂了,你们——”
“舒苏被杀案的犯罪嫌疑人蒋宏斌,畏罪跳窗,不慎摔断双腿,你们都看见了没有!”凌队冷笑着问。
“看见了!狗娘养的还想跑!”众人齐声大喝。
罗红星嘴里又塞上了布,拼命点头。
顾东文独自走出了医院,附近传来鞭炮声。一弯细细的上弦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天上,远处的山和丛林是暗青色的,他无处可去。
他走了一会儿,突然仰着头对着月亮拼尽全力嘶吼起来。
“啊—————!”
最后力竭了,声音撕裂了,变成濒死的野兽临终的哀鸣。
顾东文无力地坐在地上,抱着头抽搐起来。一群知青举着酒瓶大笑着东倒西歪地走近了,围着他喊:“兄弟,回家了,高兴点。我们要回家了!”
他的苏苏,永远也回不了家了。这两年他无数次想过如果有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
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是大相聚的一年,也是大变革的一年。
二月十七日,广西云南边境万炮齐发,对越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战争只持续了短短二十八天,清扫并摧毁了越北基础设施后的解放军顺利回撤。
争相返城的知青离去后,云南各大农场几乎空了,不得不从各地调配农民前来援助,直到四月中,才开工割胶。
五月,舒苏的骨灰撒入了澜沧江,顾景生作为顾东文的养子迁到了他的户口下,一张病退表格填完,顾东文踏上了返沪的火车。
他离开上海已经十五年了,城市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弄堂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公厕还是脏又臭,弹格路缺了石头的地方也没有补上,万国旗依然随风摇晃,坐在藤椅里的老头子们弯着腰下棋,一抬头看见他愣了愣,很快就喊出了他的名字。
“呀,东东回来啦?”
“云南的全回来了,老张家的也回了,天天去厂里闹顶替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