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1 / 2)
一阵更鼓声响起,已经是二更天了。
芳沁院里,杜氏红着一双眼睛,掀起自己的衣袖,她雪白的手臂上到处都是青紫的掐痕,有些是新添的伤,有些看着却是许久之前的旧伤了。
沈宜安看了不禁蹙起眉头,问道:“是秦三公子打的?”
杜氏摇了摇头,没有明说,只道:“他不常回来。”
明白了,那必定是秦国公夫人所为了,这位国公夫人一向以悍妇闻名,在家中磋磨儿媳妇也是不足为奇。
沈宜安观察了杜氏一下午,见她饱读诗书,擅长抚琴,言谈举止也颇为大气温柔,这样的女子作为公侯府的当家主母,也是衬得上的,可偏偏她父亲杜侍郎去年因言获罪,被判了五年流刑。杜家为了不连累子嗣前途,四处打点,很快便掏空了家底。
秦国公府的三公子恶名在外,京都没有一家贵女肯嫁给他,国公夫人便看上了杜氏,给了杜家丰厚的聘礼。杜家老夫人虽然不舍得孙女,可一家人总要过活,最后只得忍痛将杜氏嫁到国公府。
嫁过去这才不到一年光景,昔日明媚聪慧的女子已经被折磨的畏缩枯槁。
沈宜安心中一叹,声音愈发柔和:“我已经派人告知你祖母和母亲,今日天色晚了,等明日她们就来接你。”
接回家又如何?以国公夫人的手段,稍加逼迫,祖母和母亲又会将她送回去。杜氏无奈苦笑,长公主殿下是好意,她心中万分感激,无亲无故的,殿下能帮她已经是仁慈。
沈宜安看见她嘴角的苦笑,稍微细想便懂了,要想彻底摆脱秦国公府,只有杜氏与秦三公子不再是夫妻这一条路,要么和离,要么秦三公子休妻。若是被休下堂,杜氏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难,可若是提出和离,秦三公子能答应吗?
她可以借规矩礼法惩罚秦国公夫人,却没有立场去管她的家事。
“你且放宽心,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沈宜安开解完杜氏,想到自己,又是一阵心烦。
说起夫妻和离,她与闻人决才最是麻烦,父皇那道圣旨横在那里,除非她和闻人决意志坚决,非离不可,否则有一方不愿意,便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了。如果她面对的仍是前世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只要变着法惹他生厌,总有几分成功的把握,可现在的闻人决,时常让她慌乱无主……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宜安思绪回转,只见陈惊快步走进来,向她禀道:“长公主殿下,秦三公子在绛苑外求见。”
沈宜安看向杜氏,见她身体轻轻一颤,眸中有藏不住的畏惧。
“不见,让他回去。”沈宜安说道。
陈惊得了吩咐,出去找秦三公子,没一会儿却又回来了,道:“他喝得醉醺醺的不肯走,让小人将这块绣帕给三夫人看。”
沈宜安未及反应,杜氏已经上前一步抢下陈惊手中的绣帕,看过之后便脸色苍白地伫在一旁。
“这绣帕有何问题?”沈宜安不解地问。
杜氏凄然道:“殿下,叨扰多时了,我还是回去吧。”
见她似有难言之隐,沈宜安也不再追问,只是这般让她回去也不行,国公夫人今日受了罚,肯定要把怨气都撒在她身上。
沈宜安说道:“你祖母和母亲明日就来了,她们见不到你,该有多失望。”
杜氏咬紧下唇,似乎艰难地在做抉择,许是她真的很想念亲人,将那绣帕紧紧攥在手里,声音急促地说:“劳烦这位大人跟三公子说,我过两日一定回去。”说完她便捂住嘴,仿佛生怕自己后悔。
陈惊看向沈宜安,见她摆了摆手,那意思便是要打发走秦三公子。
他躬身道:“小人明白了。”
秦三公子站在绛苑门口,等的满脸不耐烦,他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一看便是长期沉迷酒色所致。陈惊走出来,迎面飘来一阵让人作呕的酒气,他屏息片刻才忍着那股味道上前:“长公主殿下留三夫人在绛苑住两日,三公子可以先回去了。”
“你说什么?”秦三公子没想到拿出那块绣帕,杜氏还敢不听话,难道她就不怕他把那些破事抖落出去吗?
陈惊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身走进大门,秦三公子连忙追上去,就在这时,绛苑的大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秦三公子摸摸自己被门撞疼的鼻子,酒醒了大半,他身边的小厮问道:“三爷,咱们回府吗?”
“回,回个屁。”秦三公子怒骂一声。
他从小被国公夫人宠坏了,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见谁都敢犯浑,此时竟然指着绛苑大门大声骂道:“跟爷逞威风,长公主怎么了?还不是个新婚之夜被夫君抛弃独守空房的怨妇。”
小厮吓了一跳,连忙要堵他的嘴:“三爷,慎言啊,上午国公夫人刚被公主罚了抄书。”
秦三公子呸了一声,生气的给了他一巴掌,道:“怕她作甚,再早几十年,她们沈氏什么都不是。那八岁小儿能在上头坐着,无非是靠她这个姐姐去讨好闻人决。你也看到了,闻人决大婚那日去北关了,碰都不愿意碰她一下,长公主哈哈哈哈哈,再过几日没准就是弃妇了。”
他放声嘲笑,小厮挨了他一嘴巴也不敢再阻止。秦三公子笑了一会儿,仍觉得不解气,他看了眼绛苑四周,这地方不算偏僻,但大半夜的也少有人路过,长公主来别苑小住,身边想必没带多少护卫。
他招手唤小厮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又给了他几锭金子。
小厮捧着金子不愿挪步:“三爷,这不好吧,那可是长公主!”
秦三公子嗤笑:“怕什么?近日京都地痞猖狂,这别苑看着一派繁华,招几个贼人来不是很正常的事?”
小厮拗不过他,拿着金子去了那些地痞时常出现的街巷里,他也没说那别苑的主人是长公主,那些人一见到金子眼里冒光,问也不问就跟着来了。
带着人回到绛苑门口,小厮却傻了眼,只见秦三公子面前站了十几个身穿黑衣,脸上蒙着面巾的壮汉,他们身上都有兵刃,一看便知是练家子。
秦三公子看着面前这些人也是满脸震惊,心说那蠢货去哪找的人,见小厮回来,他不满地问:“这些人你从哪找来的?一个个跟哑巴似的不说话。”
小厮觉得不对劲,再看那些人竟然亮出了刀,惊叫道:“三爷,那不是小的找来的人,快跑啊!”
一切为时已晚,那群黑衣人之中站出一个领头的人,说了几句秦三公子听不懂口音的话,他没跑走两步就被劈了一下后颈,晕乎乎地软倒在地。他的小厮和带来的那几个地痞也没能幸免,最后几个人被用麻绳绑成了一串,扔在了绛苑的大门口。
夜色黑沉,长街两旁的商铺都闭了户,民宅里也大都灭了灯,街上一前一后两匹马朝东郊跑去,闻人决身上的黑色外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邹诚追在他后头,张口就灌了一嘴夜风,他咳嗽两声,喊道:“少帅,天这么黑,你着急赶过去,公主也未必肯给你开门啊。”
闻人决置之不理,夹紧马腹,战马跑得更快,邹诚摇摇头,苦哈哈地跟上。
等少帅吃了闭门羹,自然就消停了。
临近东郊,他们打远便看见几座高耸的屋脊,来之前闻人决曾问过蘅芜院的下人,得知绛苑里建了几座小楼,想必他们找对了地方。
闻人决一勒缰绳,马儿跑的速度慢下来,快到绛苑门口的时候,他目光敏锐地看见那些被绑在一起的人,神色顿时一凛。
邹诚自然也察觉到了异常,打出一个战场上惯常用的手势,两人悄无声息地下马,来到绛苑门口,邹诚蹲下查探过后,轻声说:“少帅,他们只是晕了。”
闻人决双眉紧皱,正要推门,却听见一阵诡异的哨声,那声音幽幽传来,似乎隔得很远,却带着无尽的冷意,他脑中的记忆像被什么扯动了一下,只一瞬间便闪过无数画面。
“什么声音?”他捂住额头,脚步踉跄了一下。
邹诚显然也听见了,他面色骤变,说道:“这是漠北铁骑的进攻哨声,有人下了必杀的命令。”
不消多问,绛苑里值得漠北暗探来杀的,只有长公主一人,但是邹诚仍然想不明白,长公主醉心诗书,不参与一切政事,漠北暗探为何要杀她?难道是因为少帅?可他们直接来杀少帅不是更有用吗?
她有危险!
闻人决的心陡然乱了,他眼中一片森寒,直接放弃推门,两三步便登上院墙,不等邹诚反应,人已经跃进了墙内。
邹诚心急如焚,眼下尚不知对方派来了多少人?是不是设下了埋伏?闻人决身为黑云军主帅,竟不管不顾地冲进去了,他这么在意长公主,一遇见关于她的事就理智全无,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帅疯了,他却不能跟着疯,这里距离东郊大营不远,骑马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邹诚毫不犹豫飞身上马,赶去军营调兵。
这厢,沈宜安卸下钗环,青丝垂落,冉姑姑用木梳一缕一缕给她梳头,她这一日已是困乏得很,半阖着眼眸,懒懒地问:“杜氏安顿好了?”
冉姑姑道:“公主放心吧,奴婢已经将东厢收拾出来给三夫人住,也派了婢女伺候。”
沈宜安点头,缓步走到紫檀木架子床边,正要睡下,却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惊声音焦急地问:“殿下睡了吗?”
“怎么了?”沈宜安心头生出一丝慌乱。
陈惊说道:“有贼人摸进绛苑来了,护卫人手不够,已经分出一半去搜寻,还有一半留在芳沁院保护殿下,殿下就待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
沈宜安心里一紧,勉强镇定下来,说道:“知道了,你叫人去请三夫人过来,我们都在一处也安全些。”
芳沁院灯火通明,院内的护卫却个个神色紧绷,观察着四周,不放过一点异样的声音,贼人尚未抓住,此时越平静越代表暗藏危机。
沈宜安坐在主屋里等待,一直未有贼人被抓住的消息,她心里越发地不安,冉姑姑和莲香一左一右守着她,脸上俱是紧张和害怕,杜氏安静地坐在一旁,倒显得镇定许多。
她低声安慰两人:“别怕,或许贼人已经走了呢?”
话语太过苍白,若是普通盗匪,岂会在护卫多番搜寻之下,还拿不住人,可眼下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一阵清冷的哨声传来,由远及近,听着分外诡异,沈宜安紧紧抓住冉姑姑的手,问道:“姑姑,你可听见什么声音了?”
冉姑姑仔细辨认那声音,说道:“像是谁在吹哨子?”
一旁的杜氏脸色苍白,声音轻颤:“这,这好像是漠北骑兵命令进攻的哨响。”
沈宜安面色微变,问道:“你怎会知道?”
杜氏道:“是我弟弟,他喜欢收集这些古怪东西,前年去北关还曾逛过漠北的集市,带了一只骨哨回来,吹出来就是差不多的声音。”
牵扯到两国交兵,那便是最坏的结果了。
沈宜安来不及细想,门外的局势却已经变了,刀兵相接的声音响起,陈惊与一众护卫且战且退,终于被逼到了主屋门口。
黑衣刺客来势汹汹,且个个身手不凡,芳沁院的护卫很快便抵挡不住,只听砰的一声,主屋的门被一个护卫的身体砸开,夜风猛地吹进来,叫人遍体生寒。
护卫的刀堪堪落在她脚边,沈宜安脸上血色褪尽。
这时,陈惊赶来,挡在她身前说道:“殿下,这里不能久留,绛苑内有密道,您先随小人躲起来。”
陈惊半边袖子染血,护着她们几人往门口走,一道冷光袭来,门边不知何时竟躲着一个刺客,那刺客手中的刀直朝沈宜安挥来,陈惊只顾得上推开她,横刀迎上那刺客。
沈宜安摔向一旁,趔趄了一下才堪堪站稳,她身边空无一人,冉姑姑她们都被陈惊与刺客隔绝在另一边。
外头又是一声幽长的哨响,沈宜安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前方屋脊上赫然站着一个黑影,那人左手持弓,右手射箭,冷箭破空向她袭来,沈宜安浑身血液像被冻住。
流箭,死亡,这是她心上最重的一层阴影。刚刚醒来那段时日,她几乎天天做噩梦,而今噩梦中的场景重现,她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前世陷入那般绝望的境地,她心里仍在期盼,无声地喊那个人的名字。可眼下,她再也不会留有任何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