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归来(1 / 2)
远行之人终有归期。
乾隆十七年的深秋,宁琇自南方寄回家书,言明他已随船队登岸,将在岭南一带停留休整数日,之后再雇佣护卫一路北上返京,若是脚程快,许是能在腊月前赶回京城。
纯懿从宁琇福晋纳喇氏那儿读到这封家书,她紧紧握着信纸难掩心绪激动。
宁琇在信中不过寥寥数言,只是将??封家书用作报平安用,并未提及他主观的个人情感,更无一处提及他过去三年在海上的经历。
然而,纯懿与宁琇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手足,她辨出了兄长在字里?行间暗藏的情绪——那是一种她已有许多年未从宁琇身上看到的情绪。
也许这就是宁琇执念中的那股少年意气吧。
??是那种十七八岁时,恨不能提刀上马、为国戍边的豪情壮志。??是那种对清月、临古迹,挥毫泼墨、畅然吟咏的潇洒风流。
宁琇曾渴望长成??样一个青年,可家族的浮沉遭遇、变故衰败使得他年少老成,早早就习得古板沉默的伪装。
所幸,他及时抽身而退,重?新去拾取那年少时不可得的梦境。
“幸好那时我未将他拦下。”纯懿喃喃自语。
纳喇氏正从箱子里?翻找物件,只隐约听得纯懿是在说话,却未听清楚话中内容,于是就问:“福晋方才在说?么?”
“我是说,当年兄长欲下南洋,我曾加以阻拦,如今回想,幸好兄长未顺从我的话。”纯懿将信纸折叠起来,重?新塞回到信封里?,“他终于还是寻回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纳喇氏抿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过了许久,她才略微活动僵硬的脖子,浅浅颔首:“是。夫君若是过得畅意,妾身也就安心了。”
纯懿觉出她话里?的不对劲,刚刚反应过来想要再说什么,就见着?纳喇氏背过身去,手里?拿着一只布老虎,轻轻在儿子玉琳眼前晃动几下,柔声细语道:“玉琳儿,睡醒了吃一盏牛乳可好?”
玉琳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伸手就要纳喇氏抱他。
他是乾隆十四年春天出生的,他降生的时候,宁琇已经往南洋去了。
故而??三年多以来,玉琳并未亲眼见过他的阿玛宁琇。
“姑母来了?”玉琳趴在纳喇氏的怀里?,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了纱窗暖阳下端坐的纯懿,“玉琳问姑母安好。”
“我亦是许久日子未见玉琳儿了。”纯懿放下手里?拿捏着的信封,从纳喇氏怀里?接过玉琳,抱着他靠在方桌边上摆弄布老虎玩偶,“玉琳儿身量比从前长了,也重?了。??孩子你是养得精细稳妥。”
纳喇氏抿唇笑?着?受了??话:“福晋身边一双麟儿才是少年翘楚。我虽总在府里?待着?不出去,却也总是免不了听多方说起富察家两位小郎君的威武才气。我听了倒也是觉得与有荣焉,回头看见玉琳儿,见他??懵懂莽撞、虎头虎脑的模样,又不免泄气了。”
“玉琳儿好得很?,轻易瞧得出从前兄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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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那拉皇后再度有孕,纯懿入宫贺此喜事。
那拉皇后有孕后总要犯困,便没心思长久地坐着?听一众女眷说漂亮话。
底下人都惯是有眼色的,见那拉皇后意兴阑珊,也就早早散了。
出翊坤宫的时候,尚在未时,舒妃便邀纯懿随她同去喝茶。她们姊妹现在又重新走动起来,不再顾忌旁人如何看待她们的亲密无间。
“方才席上嘉贵妃一番说辞巧言令色,我瞧你面上四平八稳,权只当作?么都未听见。从前你可不是这般好脾气、好性情。”舒妃亲手与纯懿斟茶,还指了小厨房将备好的各色糕点呈上来。
“她本就没说?么重?话,无非是提了两句十一皇子。若是平白无故我就变了脸色,岂不是与人话柄,犯了庸人自扰的毛病?倒显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再者我也要收敛脾气,不叫旁人抓了富察家的把柄。”
纯懿看着?舒妃又说:“倒是你,如今当着???么些人的面,那拉皇后、各处嫔妃、内外命妇皆在,她尤可在你伤口上撒盐,若于无人处,她与旁人,可是越发变本加厉?”
“哪算是在伤口上撒盐。”舒妃垂眸轻叹,掩去一丝心伤,“我只当没有生过??个孩子。如今十皇子养在撷芳殿,身旁伺候的人皆是内务府挑出来的,我是一个都不识得。说得难听些,??孩子人人都看得,偏生我??个额娘看不得。可又有?么法子呢?为了不惹祸上身,只能离??孩子越远越好。”
纯懿:“当年旧事,我本不欲重提惹你伤心,可十皇子为何生下来就不得皇帝疼爱?从前我只以为是十皇子生而体弱,非祥瑞之兆,故而惹得皇帝不快。可是,??么好几年我离开京城权力中心,在庄子上安养着,偶尔听和敬公主含糊说起,才越想越不对劲。”
“莫要多想。”舒妃截断了纯懿的话,“你若是多想下去,只怕是要浑身发凉。当年你一意孤行要去做庄子上养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已经是不妥。我试图使人去劝你,可你就是铁了心要走。罢了,??孩子本就福气不足,业力有余,凭空拖累身边的人。如今??样,也就足够了。”纯懿低头看着?杯中至清的茶水:“我当年如何都要去庄子上,却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