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审判(2)(1 / 2)
这一夜,父子二人举杯对酌,把酒言欢。菜食尽了便空口灌酒,酒坛空了便再提一坛。喝到肚肠里全是火辣辣的灼热,再辨不出佳酿之美。而酒亦似成了泪,从眼眶中不停歇地向外流淌,和着倾翻的酒水沾湿衣襟一片。夜风一起,胸前凉透凉透,只是,他们都再不能察觉了。
“所以,若不是那沈时平欺人太甚,我又何尝会挣命去干这营生呢!”虽是后悔之言,可说起自己的年少事,寅君仍抑不住满心骄傲。
三十年前,寅君在当时很有名的梁记米行当学徒。那个时候,他不过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少年,什么家当都没有,只有使不完的力气和干活时愿意多想一想的机敏劲儿。踏实肯干的学徒不少,可像他那般既踏实又聪明的孩子着实稀罕,日子久了,便也入了那梁大掌柜的眼。
梁掌柜很是器重寅君,其他的学徒们也多半服气,毕竟他确是出彩之人,且为人亦宽厚实诚,令人信服。唯有一人总是对寅君嗤之以鼻,讥他不过是井底之蛙,所见所想永远比不得自己。那人便是当年城中大运商沈府家的少爷,沈时平。
由于家中常年经营货运,所以时平从小便有机会走南闯北、四处游历,于是多多少少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多些见识。再加上出身富庶,说起话来便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味道。虽说他同寅君等人一样,在梁记亦只是学徒名份,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些年里沈老爷给梁记投下去的大把银子可不只是想让自家儿子在此安安分分当学徒的——梁掌柜膝下无子,未来究竟让哪个徒弟接下这梁记的光亮门面,还不是都是大掌柜的一句话么?
“那时,我和沈时平明争暗斗了好些年,他有银子和权势,而我只能靠自己的一身本事、和身边人的相助而已。”寅君早已四仰八叉地歪在椅中,可眸子还是晶亮晶亮的,“当年,掌柜一直下不了决心,到最后,只得让我俩真刀真枪地比试一番。一人管一家铺子,我在城南,他在城北,半年之内谁的赚得银子更多,谁就能接下梁记的班。”
“然后呢?爹赢了?”常秋转着手中的小酒杯,漫不经心。
“不,爹输了。”看着儿子的视线终于从那小酒杯又转回了自己身上,寅君很是满意。他又仰头豪饮一气,然后颤颤地放下酒壶,可手腕儿早就不听使唤了,不留神一歪,酒壶便倾倒在桌上,清流汩汩而出,铺满桌角,然后顺着桌缘滴落,不久便淌了一地。“爹原以为自个儿在客间人缘不错,而那沈时平却总是一副傲慢相,所以想赢过他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这家伙竟暗地里使诈,夜里派人潜入城南铺子,偷偷用压坏的碎米把我的大米调了包。”
“原来他竟这般卑鄙!”想起沈时平平日里那道貌岸然的模样,常秋不禁摇头苦笑,“爹就是因此而败的?”
“非也。”寅君眯缝起眼,沉默半日,方才淡淡开口,“事发之后我和承英就整日守在铺子里,白天由我看着,夜里便是他带着人整宿不合眼地巡查。碎米是再进不来了,可光是退赔也伤了不少元气。即便大多乡亲看在我面子上愿既往不咎,不过最终仍是花了约莫三个月,才让铺子恢复了旧日的生气。”
“既然如此,那爹究竟因何而败?”
“因何而败?我虽出师不利,后程却也奋起直追。本该是胜负难料之局,不料在最后一月,城北铺子却忽接下了一笔上千斤的大单。”寅君闷哼一声,满脸不屑,“下单的主儿不是他人,正是那大运商沈家的嫡派酒楼。”
在白花花的银子之下,年少气盛的杜寅君终是彻彻底底败下阵来。他原很是懊丧,想背起铺盖一走了之,可临行前却被师傅拦了下来。狭小的隔间里,账本书籍堆放得整整齐齐。木质的古旧家具早已黯然无光,也道不出几分气派。几日来,梁掌柜每每回到这间伴了自己一生的小隔间时,总觉得这是对自己莫大的嘲讽。勤俭了一辈子,末了却还是因五斗米而折了腰,半点由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