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2 / 2)
这时,在一边沉默抽烟的赵逐突然开口:“别怕,跟打架一样,盯着一个人就行了。”冯青被他古怪的建议弄得诧异,老田则直接鼓掌:“可以,老赵这个建议完美,哈哈哈。”
程淼淼也笑了笑,说:“没想到你是这样表演的。”
赵逐耸了耸肩。
老田说:“突然想起,以前有个老前辈跟我说过一句话,人生旅途,总得学会独自上场。何况我们还不止一个人。”
冯青听了这话,直接愣住。
这话,宋成义也说过。
大概是注意到她神色异常,程淼淼问:“小青怎么了?”
冯青摇摇头。恰好这时候主持人宣布他们上场。她背上吉他,冲着对面三人一笑,说:“走吧。”
他们沿着走廊往台上走去。
人生旅途,总得独自上场。
这是她听第三个人讲这句话了。
一个是老田,一个是宋成义,还有一个,是在她很小的时候。
那次医院之行后,冯青又偷偷独自去过几次医院,但始终找不到一个跟那个弹吉他的老男人交流的机会。
但她也搞清楚几点信息:老男人给医院去世的人表演全是个人自愿,这些病人大多没有亲人管,死后不会有葬礼,统一由一个公益机构安排火化并进到公共墓地,老男人的吉他声算是唯一的送别仪式;老男人也是医院的病人之一,就住在二楼最末尾的房间,唯一的亲人似乎就只有那条狗……
像所有小孩子那样,每次老男人弹琴时,冯青都会做些大人一眼看出来的伪装事情在对方周围晃悠。
时间久了,一次在破楼的楼梯间,她被老男人拦住。
隔得近了,她才发现那个老男人原来那么老,脸上沟壑纵横,嘴唇蹦着,唇色有些发黑,像钢铁一样,有灰白色的头发从帽子里跑出来。
对方站在楼梯上面,抱着那只小白狗,睨视她,问:“你做什么的?”
那是一副沙哑到听得人有些难受的声音。
冯青背着手站在那里,瞥一眼对方抱在胸前的吉他,又看一眼对方一只大手里拖着的小狗。思考片刻后,她小心翼翼指了指小狗脖子上系着的丝巾:“那个,那是我的。”
老男人拿藏在帽檐下的眼睛看一眼她,然后干净利落解下丝巾递给她,说:“给。”
丝巾飘飘然落到冯青脸上,这才一个多月,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抓下丝巾,说:“都脏了。”
老男人伸手将那只毛茸茸的狗递到她面前,说:“给。”
小狗歪着毛茸茸的脑袋一脸疑惑看着冯青,冯青则一脸疑惑看着男人。
老男人说:“它弄脏的,你找它,任你处置。”
赖皮!冯青想着,说:“你教我弹吉他吧。”
老男人瞥她一眼,甩她冷冰冰两个字:“做梦。”
被拒绝后,冯青也不气馁,还从此缠上了老男人。
她有事没事就绕着老男人转。老男人无视她,但那只小狗却喜欢她,尽管老男人威胁了无数次,那小狗还是会是每次在她来的时候都屁颠屁颠跑向她。
终于,有天老男人受不了了,把那小白狗往她怀里一塞,说:“给你。”
冯青一脸懵:“给我干什么?”
老男人:“你不是想拐走我的狗吗!”
“我不是要拐狗!”冯青立刻解释,看到小狗一脸伤心,又忙改口,“我要小狗,也想要你教我弹吉他!”
老男人咬着烟眯着眼睛看她:“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挺贪心!”
“我有什么好处?”老男人又问她。
冯青想了半天,自己也没个什么值钱的,就指着不远处的破旧住院部,说:“等你躺下了,我可以给你弹琴。”
“操!”老男人笑了,露出一排有些发黑的牙齿,“你这丫头对我胃口”顿了顿,说,“每天晚上一个小时,过期不候。”
良久,冯青才反应过来男人是答应了。
她深怕男人反悔,立刻回了声好,那声音恨不得给住院部破破烂烂的屋顶掀翻。
黑夜从四野轰隆隆围过来,到了回家的时间。她跟老男人道别,转身回家。走了没几步,被老男人叫住。
她回头,老男人:“把狗给我留下。”
她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将狗放回地上。
等小狗两步一回头跑到老男人身边,她听老男人问她:“你有吉他吗?”
她摇摇头。
老男人的脸即将消失在黑夜中,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冯青,青草的青。”她说。
老男人点点头,说:“行,是个命硬的名字。”
从那之后,冯青便开始跟着老男人学习吉他,一天一个小时,吉他是老男人的备用吉他,民谣吉他,保养得非常好。
老男人似吉他如命,有一次冯青不小心磕了一下吉他,老男人一个月没理她。
冯青在吉他上不算有天赋的人,老男人没少骂过她笨,但从来没有让她放弃。
用老男人的话讲:“没有老子教不出来的人。”
冯青的第一个舞台是住院部的一楼,那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的送别礼。
冯青在老男人那里学吉他时,老头经常过来。有时候会给冯青带来一根表皮全是褐色的香蕉,有时候给她带一把已经融化到跟糖纸黏在一起的糖。
他说他也有个跟冯青一样大的孙女,孙女会拉小提琴,从来没叫过他爷爷。
“我儿子嫌他爹穷哩!”老人总是这样说。
一周前,老人躺在床上不动了。冯青跟老男人一起去看老人。老人拉着冯青的手,说:“丫头片子,等我死了,你来给我弹琴哩。”
老男人立刻道:“才学会一首《小星星》,给你弹个棉花!”
老人:“没事,就《小星星》哩,活这么大年纪,一直低着头看庄稼地里的庄稼,还没抬头认真看过星星哩。”
冯青听了老人的话,脑袋一热,说:“我来弹。”
答应的时候信誓旦旦,等老人真正离世的时候,她突然胆怯了。
她跟老男人到老人的病房时,病房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病人。她隔着缝隙看着老人张着嘴巴躺在床上,第一次面对熟人的死亡,没有伤感,只有恐惧。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的后背被一只厚实的手挡住。
那是老男人的手,她听到对方在她身后道:“丫头片子,人生嘛,总得有一个人上场的时候。”
老男人的手在她后背轻轻一推,她抱着比她人还大的吉他往前一个踉跄,走了出去。
“怎么,紧张了?”老田看冯青突然回头,问了句。
意识到自己走神,冯青收回视线,摇摇头。
人生旅途,总要学会独自上场。她默默重复这句话,然后掀开面前的帘子,抱着吉他走向舞台。
夜色下,耀眼的舞台灯光和哄闹的人声倾泻而下,一瞬间将她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