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有番外灰烬(下)(2 / 2)
——“不可以。”——“今天是真的想让他死。”
——“不过是个婊/子生的贱种。”
……
十七到十八岁。他一直记得的是十七岁时的那个吻,于黑暗里看不清的面目,看不清的神情,看不清的眉目。可是那样小心?翼翼的一个吻。宋观从?来没?有吻过他,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时他亲吻了他,他以为?这是两?相情愿,只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这一切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于是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他说陈先生看不透自己的心?思,他又何尝看透过自己的心?思。
他一直看别人都是分明?,唯独看不透自己的,一味的回避,只告诉自己不可以想,不能想,不准想。曾经关于宋观的杀局总是一拖再?拖,明?明?有好几次时机正好,为?什么都没?有结果?也?许他该问自己一句,章有,这到底是时机真的未到,还是只是你不想让时机到?
那样的感情起于何时,变质于何时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当年第一场带着欲/色的梦是关于那个人,醒来之后他几乎崩溃。他怎么会对那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怎么会。梦里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春/色,让人回想起来都是面红耳赤,那时他因此笃定,或者只是他想让自己笃定,他绝不是喜欢宋观——如果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有如此亵渎。
大约是因为?早年的记忆,于是和“欲”字沾边的东西总让他隐隐反胃,他所期冀的感情应该干净的像张白?纸。所以绝不是喜欢宋观。陈先生的出现,给了一个可以杀死宋观的契机,可这份心?思到底背离初衷几分,又藏着多少分逃避——如果宋观死了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事情就不用想了?因为?那个人本?身都不在了,那么一切也?都随之烟消云散,爱恨成空,皆归尘土。
他是恨他的,是恨他的,他一直对自己这样说,可所有的心?理建设,所有的心?理暗示,最终抵不过一个唇齿相依。他有时候想,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十七岁时的那一个吻可以让他放弃过往他曾经觉得不可原谅的一切,甚至于看完那本?日记本?之后,他都想要装作什么发生。
但如果真的可以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如果可以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可到底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一定是中了邪。那时看完整本?日记的他竟然可以这样对自己说,这些记载的文字都只是过去。斜切进窗口的光影里,能这样清楚地看清空中尘埃浮动的模样,他坐在储物间,在昏黄的光线里他对自己说,他不求往昔,他只要现在就好。声音很低,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说,我不要过往,我只要现在,我只要将来就好。
低微至此,卑微至尘埃里。他攥着这个念头,如同一个将将溺死之人攀着了一段浮木。十八岁生日那年,他于那段摄影机录取下来的影像里看到宋观嫌恶的表情。视频里宋观拿着他的衣物,如同见了什么肮脏的不得了的东西。一瞬间脑中的空白?,血液都似逆行。宋观。宋观。宋观。他仿佛听见自己世界一点点被肢解的声音,灭顶的齿冷。
——“他长的越来越像他了”。
——“是真的想让他死”。
——“婊/子生的贱种”。
——“恶心?”。
……
无数声音在脑海里交叠着形成了一段叫人刺痛的忙音,透过皮肤血液,渗透进每一个细胞里。那些曾经在意的不在意的,那些记忆画面翻尸捣骨而来,想的他整个人都起了轻颤。如果一直不曾有过希望的话,那么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反而不会这样痛恨了。你有没?有这样爱着又恨过一个人?
穷途末路只能以死作结。
这是迟来的杀局,他终于借着陈先生的手?杀了宋观。看着宋观尸体的时候,他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感。低迷的光线里,尸首苍白?的面目,染血的痕迹,他闭上?眼睛低下头将额头抵着宋观侧脸,房内寂静如死,这样的姿势就仿佛当年生病时宋观抱着他那样的,那时他喜欢搂着宋观的脖子,然后将额头贴着宋观的侧脸。曾经温热的温度如今只余一片冰凉,没?有了呼吸的躯体。而他的心?出奇的宁静,像是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所愿。
你终于死了,真好。死亡隔断了一切,又是这样紧密的将他们两?个人牵连起来,宋观是因为?他而死的,他想着这句话就有了一种病态的甜蜜。一种关于死亡亲密无间。
这个人死了于泉下无言,他再?也?不用去猜想这个人心?思如何,不用再?去想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看他的,厌恶也?好,轻视也?好,就算心?里装着别人也?好,而宋观终于彻彻底底的属于他。还有什么是会比死亡更?彻底的占有?宋观的尸体被火化?成灰,陈先生把装着骨灰的盒子交给了他,他捧着盒子立于树下,夏日炎炎,阳光被树叶绞碎了洒落一地,烈日下的蝉鸣铺天盖地如同一场滂沱大雨,指间沾了一点灰送入口中,没?有什么味道,他闭上?眼睛,阳光落在眼皮上?,于是入目的是被光线熨帖成泛着赤红的黑。
这个人给了他暗,却同时也?给了他光。但最后到底什么都没?有留下,只余一捧灰烬。可是,这样的结局也?是好的。他想,宋观死在他手?上?,溶解在他心?里,这样的结局也?是好的。然而那个人还没?有在他心?里化?完最后一块残骸,又被那样血淋淋的挖出来。一纸文书,他是云叔的儿子。然后有些事情突然变的脉络清晰,譬如日记里的那句“有点让我不能相信这是那两?个人的孩子”,譬如过去他不明?白?,为?什么云叔来了的时候,他总是要在宋观的手?上?遭更?多的罪。他是云叔的儿子,宋观知道他的身世,一直知道。
他想起了最初宋观领养他的时候,在孤儿院,那时侯他懵懵懂懂的,孤儿院里气?氛紧张,他只知道大抵是要来了什么很重要的客人,但他觉得这件事同他并不相干,他年纪算是大的了,七岁并不是个适合领养的好年纪,因为?这个时候的孩子已经记事,而且他生的也?不好看,长年的食物不足营养不良导致他一直瘦的皮包骨头,他眼睛很大,因为?太?瘦显的眼睛越发的突兀,一眼看去有些吓人。
那时候对他来说,第二天会来什么客人他一点都关心?,因为?领养是和他无关的事情,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总有那么几个幸运儿被人领养走,他曾经那样羡慕偷偷的想着如果被领走的人是他就好了,这个念头一次无意间说了出来,而后被别的小孩狠狠嘲笑有人肯领养他那一定是眼睛瞎了,打?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再?没?有想过这件事,大抵他自己也?是认同这个看法的。于是关于明?天他只是有那么些期许的想着客人们会带些什么吃的。
第二日他见着了宋观和云叔,彼时阳光明?媚,许多年后的记忆里,那个少年的模样一直清晰如昨。老旧的砖瓦,那人穿着白?衬衣,是黑的发。宋观问过院长话后,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他身上?,笑了一下对身旁的人说:“就是他了。”他听见这句话,愣了愣,隐约猜到一个可能,心?跳猛然加速剧烈的恍若要跳出胸腔。
第一次的相见,宋观朝他伸出手?,那时他屏住呼吸,他想要握住那人的手?,又顿住了,因为?他想起自己的手?有些脏,一种羞耻而又难过的感觉浮上?心?头,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手?足无措,他想着自己的手?这么脏,怎么能碰着那个人呢。
那样干净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院长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重重的咳了一声,他手?忙脚乱的回过神,对面这个人微微弯下了身子笑着看着他,他脸红着用力的将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两?下,终于小心?翼翼的伸出,握住了对方的手?,甚至不敢用力,只那么轻轻的碰着,好像那是什么极其珍贵的事物,要小心?对待。一旁的云叔对宋观说:“你眼光倒是独特。”顿了顿,失笑,“自己都还是小孩子呢,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摸着自己的下巴说,“现在你年纪不够,不能领养,要不暂时先把孩子放在我名下好了。”宋观听到这句话时候,表情变的有些奇怪,默了半晌,笑起来,说,“好。”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一切就都错了。
一切都是错。
他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宋观,横亘于过往的十一年一点都没?有。就好像他不懂为?什么宋观要对他做出那些事,却又要对他好。宋观真的很奇怪,好像睡前一定要将水果摆在他身上?然后浇了酸奶这样吃下去才能安心?去睡觉,并且最初时候表情痛苦的好像吃的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到后来逐渐面无表情而后又逐渐肃穆的仿佛是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他脑子可能有点问题。宋观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这个问题在看到那纸文书的时候有了那样清晰答案。那个人看他是个笑话,只是将他看作一个用来打?发时间的存在,而他所受的一切不过那人一个隐秘而随意的恶意报复。如同当年这人给他取的名字,小名,“建人”。那人说是十年树木,百年建人。真是这样?到底不过一个恶意的嘲弄。
他想起很多事。譬如那黑暗里一个吻带来的苦涩的甜蜜。那时曾经有过的要和宋观一直到老的念头。会老到牙齿掉光,身上?脸上?都是褶子皱纹,眼睛都看不清楚景物了,连走路都困难,想想这样的场景似乎有些糟糕,可只要想到这个人在他身边,好像一切都变的染上?一层暖色的光。那叫白?首到老,是个古语,执子之手?。又譬如生病的时候,他病的迷迷糊糊,轻轻的喊了一声“爸爸”,身旁有人闻言拍了拍他的背,“我在的。”那人说我在,于是他听到这句话就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用再?去想的安然入眠。
曾经一度困在墙头,忘了是因为?什么,总之他半坐在围墙上?,他在游乐园玩跳楼机可以面不改色,却因为?这样一点的高度而面色有些发白?,宋观在底下笑的直捶墙:“你居然怕这个?”那副笑岔气?了的模样让他手?痒的想要做点什么,比如脱了鞋子直接拍在对方脸上?。终于宋观笑够了,就这么张开了手?臂站在墙下,阳光落在他身上?是温柔的颜色,宋观脸上?还带着笑意:“跳下来吧,我接着你。”似乎有这样一瞬间全?部的景物都黯然失色,霍姆斯的书上?写着“你灵魂的欲望,是你命运的先知”,那都是未明?的悸动。
那么多回忆到头来都成空。
他攥着那份亲子证明?,一点点撕碎了揉碎了,咬着那碎末的纸张,他把它们全?部咽下去,吞下去,恨不得就让这一切都这样烂在肚子里,永世不得超生。
许多年前第一眼的相见,墙上?爬满了的深绿浅绿浓绿淡绿的地锦,白?色衬衣的少年笑意清浅。章有从?没?有跟人说过,他第一眼见着那个人的时候,就是喜欢的。
而那时阳光大好,空中暗暗浮动着不知名的花香,章有面前的少年站在老旧的墙头跟下,看着他笑,只是和面上?笑容不同是,少年漫不经心?又嫌弃地在心?底想着,这可真是个难看的脏孩子啊,真是丑死了。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小章有的番外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