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番外一:善终(1 / 2)
“夏先生至少已?死亡三个小时……”
“……胃癌还?是中期,但夏先生的死因并不是胃癌……他的所有器官衰竭严重……不止……不止胃,脏腑几乎……都?有。”
“……夏先生生前不仅患有中期胃癌……肺纤维化在?很?早之前就?应该很?严重了。据目前来看,可能已?有六年病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肺纤维化似乎比一般人要快,六年就?已?经到了致命阶段……可是又堪堪止在?了最?致命的时期。”
“夏先生死于器官衰竭。目前病因……尚不明确。”
…………
司锦卿僵硬的站在?急救室外,浑身冰凉。
医生们站在?急救室外惶恐又怜悯的看着他,长廊两侧站满了他的人。
长廊的灯光昏暗幽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突然之间,天昏地?暗。
他侧了侧身,猛的踉跄了一下,手指微蜷着扶上了冰凉的墙壁,徒劳的支撑着疲软发抖的身体。
半晌众人才听司锦卿浑浑噩噩的低声说:
“……回家吧。”
我们回家,衍衍。
……………………
百花巷里的积雪从来没有这样厚过,大雪才下了四个多小时,整个百花镇就?已?白雪皑皑,茫茫一片。
那常年爬着石藓的青石路和肮脏的巷墙屋檐终于干净如初。
老天爷总算对他没有那么残忍,为?他下了这场大雪,洗净了他离去时的路。
小院里的玫瑰已?经彻底枯萎凋零,翠绿的根茎萎颓的看不出曾经的鲜活。只有兰花的清冽味道?仍持续不散,似要弥漫这整条百花巷。
主卧房间里开了半年的暖气终于关闭,通常昏暗的空间骤然明亮不已?。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上,掩住了小院里惨败的景象,也遮去了一世风雪。
司锦卿将床单被套从深灰色换成了夏参衍最?喜欢的浅蓝色。
而?他的衍衍就?躺在?那片浅蓝里,轻轻闭着眼,眼睫仍然浓黑纤密,唇色浅淡,面容安详。
他静悄悄的,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
只是他再也不会睁开那双色泽浅淡的眸,眯着眼趴在?窗台上朝他弯唇浅笑;也不会再站在?耀眼的镁光灯下,为?他的姑娘们轻扣唇齿,婉转吟唱。
司锦卿在?床边坐了两个多小时。从医院回来到现在?,一动不动的看了那沉睡的人两个小时。
他没有崩溃大哭,也没有怒吼失控,他只是惊慌失措的将早就?失了生息的人送去了私人医院,空洞的看着医生一分钟都?没有就?从急救室里出来,然后告诉他那个残忍的事实。
最?后他心如死灰的将那人已?经冰凉僵硬的肉身带回家,直至现在?。
“……主人。”
任湛低头垂眼,静静站在?一旁。
开始的时候,任湛甚至没反应过来司锦卿怎么了,直到两个小时前听到医生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的,甚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还?能听从司锦卿的命令井井有条的去收拾夏参衍的衣物。
直到,他看到夏参衍藏在?柜子深处的笔记本。
那本笔记本边缘被火烧了一个角,深褐色爬满了纸张的边缘。不难看出,它曾被主人试图用?火焚毁,最?后却又意外留了下来。
笔记本首页写着一行字:“十三年大梦,一场空。”
任湛头昏脑涨,难过突然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
他十五开始跟着司锦卿,彼时司锦卿十六岁。
那时的小少主沉默寡言,也冷淡阴戾,司家族人和上上下下的仆从都?有点怕他,任湛也不例外。
只是任家上下追随司家多年,身为?任家的接班人,身为?独子的任湛自然也就?肩负起了追随少主的重任。
可他毕竟比司锦卿年少,面对这样的少主也不免心生畏惧。
司锦卿年少有为?,他的背上是整个司氏家族,他永远是三尺神明,高岭之花。
于是任湛就?怀着这种崇敬与畏惧跟着他。久而?久之,他真的跟着众人把他当成了神。
以至于后来他才恍然发现,这位小少主只比他大了一岁,他是个人,他有血有肉。
他还?记得司锦卿十八岁那年年末的家族宴会,大厅内觥筹交错,槟影相缠,热闹非凡。而?他和司锦卿站在?寂静的后园里,迎着凛冽的风看漆黑的夜空。
那天晚上无?星无?月,他不知道?司锦卿在?看什么,可小少主似乎就?是看准了某个点,一动不动的盯着那片无?垠的黑暗看了很?久。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突然听小少主怔怔说:“我听到烟花的声音了,可为?什么看不到烟花呢?”
当时的任湛还?很?青涩,惶惶低着头,不敢应声。但他却后知后觉的开始明白,那时的小少主该是很?孤独的。
但后来司锦卿二十六岁那年年初一的凌晨。少主哄着年少的夏参衍睡下,下楼时唇边带着温和的笑,垂眼对楼脚的任湛笑说:“我看到烟花了。”
任湛也笑了。
由于长辈公务繁忙,而?任湛又从小跟在?司锦卿身边,所以任湛和家人并不很?亲。他没有朋友,这些年只有司锦卿是他唯一的依靠。
所以那一年,当他看到孤独的少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璀璨烟火,他真的为?他开心。
并且那之后司锦卿慢慢爱笑了,话变多了,人也暖了。
看向夏参衍的时候少主是最?明朗温柔的。
哪怕后来被司家逼得没办法,司锦卿不得不暂时和夏参衍分开,那种独属于夏参衍的柔情也再也没有从他眼里剔去过。
而?今他的小少主,终于还?是失去了他的烟火。
所以当他无?意中翻开这本笔迹,看到首页夏参衍写下的那句话时,他突然崩溃起来,心口闷痛到喘不过气。
原来两个相爱的人,也不一定?会在?一起。
只是夏参衍这么好的人居然会不得善终。
有时候他恍惚间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夏参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上午还?和他交谈甚欢的人,到了下午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任湛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意,将手中沉厚残缺的笔记放在?床头柜上,哽咽道?:“……主人,这是……他留下的,您看看吧。”
当他知道?夏参衍离开那一刻,他就?觉得司锦卿似乎也要离开了,他有些害怕,他只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里面,然后盼着这本笔记里的内容能救救他。
………………
窗外寒风凛冽,昨天还?晴空万里的南阳一夜之间白雪漫天。
司锦卿始终没有去碰那本日记,只是坐在?床前静静的握着夏参衍冰凉绵软的手,不说话,不吃东西也不睡觉。
他闭了闭干涩的眼,垂眸吻了吻夏参衍的手,突然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可是当手指触到他安静的脉搏时又倏地?闭上了嘴,只是顿了半晌,还?是忍不住沉默的、一遍遍的吻他的手指。从小指到拇指,他将那只瘦弱惨白的手抓在?手心里,妄图将自己的温度传到他死寂的肌骨里。
最?后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之后,他又倏然安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放进被子里。
起身的时候司锦卿眼前黑了一瞬,腿骤然一软,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他捏了捏眉心,扶住床头柜缓了会儿,然后绕到床的另外一边,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
窗外已?经夜色浓重,也笼罩住了所有的惨败与萎.靡,司锦卿看了眼漆黑的夜空,然后又转身走回去,轻轻侧身合衣躺在?了夏参衍身边。
昨天晚上他也这么看着他,那时他呼吸清浅。而?今他还?是这么看着他,彼时他已?没有了呼吸。
司锦卿将头埋在?他肩窝里,闭了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烟火声才慢慢由远及近,直至清晰可闻时才吵醒了闭目假寐的司锦卿。
他只是睁开了眼,仍然侧躺在?那里没有动,用?手枕着头,静静看着夏参衍温润清和的侧脸。
窗外已?经烟火万千,喧嚣人间却再也吵不到他和他的衍衍。只是当那绚丽的色彩从漆黑的夜幕炸开,又从落地?窗悄悄进来洒在?他和夏参衍身上时,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闭上了眼。
他轻轻将脸埋在?他肩窝处,待很?久过去,久到烟花爆竹的声音渐渐消弭远去,那绚丽璀璨的色彩也不复存在?后,他才动了动唇,哑声低低说:“……衍衍,新年快乐。”
他僵硬着,伸手虚虚环住了那人清瘦的身体。
又过了半晌,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了极低的啜泣声。
那个常年用?沉稳的宽厚臂膀保护夏参衍的人,颤抖着身体,脆弱的不堪一击。
“衍衍,我爱你。”
那声音极轻极轻,轻到几乎听不见,嘶哑绝望,如同狂啸的风,在?暗夜里撕扯着畸形的世界怒吼。
我爱你,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小心翼翼的藏了十四年,还?以为?一辈子那么长,总会让你知道?,却没想到,一辈子还?可以这么短,而?今你再也不会知道?我暗藏多年的爱意。
……………………
初一凌晨四点,司锦卿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任湛也一夜未眠,在?长廊外坐了整整一夜,直到听着房门微响。
他回过神,踉跄着站起来,可当视线移到从里面出来的人时,他猛的怔了下。
仅是一夜,那曾经高大挺拔的人却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唇上脸色毫无?血色,如同行尸走肉,刹那失了生息。或者?说,从知道?夏参衍去世后开始,他就?已?经跟着他走了。
那惯常幽暗深邃的眼眸,空洞的失了光彩。曾经用?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司氏家族的人,现在?风一吹就?能倒下去。
状如死物。
“……主人。”任湛眯了眯干涩的眼,声音沙哑不堪。
司锦卿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讷讷微微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天。
此时天还?没亮,百花镇仍笼罩在?无?边寂静的黑暗里。小院和天空黑的让人心悸,冬季的南阳总是无?星无?月,寥寥荒芜。
可雪仍在?下着,飘飘飞舞,疾疾无?终。
大雪与枯萎的玫瑰一起,带上那个如雪一样的人,归于尘土山川与深海,再无?踪迹。
司锦卿的面色隐在?暗色中,晦暗不明。他的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是在?看哪,却又看得那么认真专注。
过了许久,任湛才听司锦卿用?极其?缓慢的低沉声音说:“给聂夫人和常逸打个电话吧。”
他说话的时候极其?费力,嗓音低哑的像是砂纸摩挲着皮肉,每一个字都?带着皮开肉绽般的痛苦。
“……是。”
给他们看最?后一眼,既是司锦卿的报复,也是他对夏参衍的尊重。
雪被凉风裹挟着扑进了长廊,司锦卿闭了闭眼,感受着风雪的气息,似乎微微清醒了些。
他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沾上了微白的棉絮,他似乎从长久的沉睡中睁了睁眼,突然伸手情不自禁的接住了几缕幽幽而?下的雪。
他蜷缩了一下手指,雪又在?手心的温度中化成了微凉的水,覆在?他掌心里。
司锦卿眸色微闪,闭上了眼。
…………………………
年初一,夏商徵没有工作,留在?聂家陪齐雪纯。只是齐雪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一向热衷在?年末包饺子的她像是骤然失了兴趣,这个年初连厨房都?没进去过。
聂家家主聂贺和聂泽臣一个坐在?大厅里看昨晚联欢晚会的重播;一个被聂贺勒令待在?楼下,不情不愿的坐在?楼脚玩手机。
夏轸汐昨晚吃完年夜饭就?走了,据说是今天朋友有聚会,没有过来。
这个年过的安静又诡异。
夏商徵陪着聂贺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后突然莫名焦躁起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开始,整个人都?有些坐立不安,昨晚昏昏沉沉的也只睡了个把小时,那个把小时里似乎迷糊着梦到了夏参衍。
梦见的是什么记不清了,只知道?七八岁的夏参衍蹲在?火堆前看着他笑,喊他“哥哥”,说他要走了。而?当他想走近他的时候他又骤然消失不见,只有那堆火亮的晃眼。
夏商徵莫名有些心慌,今早醒来又鬼使神差的给他打了一次电话,不出所料,仍是空号。
这一年间他给夏参衍打了无?数次电话,一开始还?会提前找好借口给他一遍遍的打,可是不管他怎么打就?是打不通,他听着号码从关机到空号,却仍在?这一年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
夏商徵甚至尝试着去找过夏参衍,想问他为?什么不接他电话,然而?夏参衍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怕他动用?自己的势力,也无?法寻到他一丝半点的痕迹。他想去问司锦卿,可紧接着司锦卿也消失不见了。
夏商徵站在?落地?窗前,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白雪皑皑的聂家大院,突然想起小时候夏参衍曾拉着他在?家乡的小院里堆雪人。那时候他们都?很?小,两人都?被冻得说不出话来,衍衍的脸红红的,看着他喜滋滋的笑,哪怕浑身冰寒,也乐在?其?中。
他垂了垂眼,有些落寞。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时候响起。
夏商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了眼手机屏幕,是个没见过的号码。一般这种号码他都?是不接的。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按了接听。
电话里静了几秒,紧接着响起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声音:“夏先生,您好。”
夏商徵蹙了蹙眉,问:“你是谁?”
他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但很?快,那人就?回答了他的疑惑:“我是任湛。”
夏商徵瞬间知道?是谁了。
夏商徵冷笑:“怎么?司总失踪大半年,终于舍得现身了?”
任湛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他身心疲惫,也不欲与他多周旋,只是说:“夏先生,您有时间吗?”
这只是客套的一句话,按理说年初这几天不可能没时间。
夏商徵也知道?,但仍然丝毫不给面子的直接道?:“没有。”
任湛也不恼,接着说:“您知道?百花镇吗?”
乍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地?名,夏商徵眸色微黯,没有说话。
任湛也没有和他虚与蛇委下去的打算,直接说:“百花巷您应该也知道?吧?”
“什么意思??”夏商徵一怔,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任湛默了半晌,道?:“百花巷09号……”
夏商徵不耐道?:“别卖关子……”
任湛深吸口气,道?:“……夏参衍在?这里。”
夏商徵神经一紧,咬了咬牙道?:“关我什么事。”
任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道?:“如您所愿,他死了。”
夏商徵手中的茶杯“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粉碎。
……………………
“逸哥,新年好啊!”
“逸哥新年好!”
“常逸哥新年快乐!”
常逸麻木的挥了挥手,点头致意,从头至尾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径直迈进电梯,上了顶层。夏参衍离开的这一年里,常逸被星心现任总裁林浮提携为?了经理,已?经是星心的高层人员,还?是纵多同龄人的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