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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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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杨阳过的和地狱无异。

先是被德兰的百姓当成珍稀动物一样围观,然后夹在肖恩和希莉丝之间两面不是人。肖恩倒好,往她身体里一躲,就高枕无忧了。不过也不能怪他,虽然顾虑杨阳,无法做出什么实际的暴力行为,但希莉丝那种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换作其他人也抵受不住。肖恩自然吓得魂不附体,缩进龟壳里再也不出来。

幸好,目击者们并没有刨根问底或大肆宣扬,这是因为肖恩那敏感的身份——东城城主的师公!可以间接看出他们对罗兰的爱戴。而韩克斯先生也没有追究房屋的破坏责任,不过杨阳还是非常愧疚,连连告罪,甚至主动归还豪宅的地契,事后被耶拉姆骂了一通。

韩克斯不愧是服装联会的会长,精明又会做人,知道当面推辞会让小姑娘不好意思,就换成现金和行囊,藏在赠送的马车里,塞给杨阳一封信,叫她出城后再看。

不用说,耶拉姆的感觉和起死回生差不多——他本来就打算把地契卖了。

由埃维里沃大道北上,有两条岔路。一是从钢铁之都雷坦取道矿山,可以见识到异世界最顶尖的工业技术,买到最犀利的兵器,杨阳和三位男士都支持这条;剩下的人则不同意,因为另一条路线是有名的观光景点。以众神的参拜地,澡堂多和粮食贮藏闻名的金麦城约瑟里;出产各种可爱的提线木偶的工艺小镇艾基尔;还有情侣们的最爱,紧挨着水晶湖,提供夜晚泛舟服务的山村莲席亚,都让少女们心痒难搔。

“选第二条啦,第二条也比较安全!”争执不下,最后希莉丝不耐烦地拍案,“矿山经常有魔兽出现,雷坦乌烟瘴气更是没什么好玩——别罗嗦了,就去约瑟里!”慑于她的气势,没有人再敢吭声。

于是,一行人坐着近乎招摇的豪华马车,直奔红发少女所指的方向。

此刻正是初春时节,沿途只见一片生气勃勃的景象。早稻青绿,油菜花却已洋溢出金黄的生命力;两旁围着树篱,错落点缀着原木搭建的农庄;微风拂面,乳白色的晨雾笼罩着平原,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小溪流淌着清澈的山泉;碧蓝的天幕没有一丝杂色,阳光透过纯净的大气照在远处的帕威廷山脉上,泛出如梦似幻的银光。

伊维尔伦的春是灿烂的,诗意的,像一幅上了颜色的山水画,美得令人屏息。

姑且不论对罗兰个人有什么观感,至今为止,杨阳从未置疑过他的统治能力,眼前的景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因为太美了,马车的质量又太好,杨阳不知不觉合上眼,靠着身旁的人进入梦乡。

“……”朱特一动不动,直视远方的双眼泛开微小的涟漪,控缰的手使力,降低速度;另一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轻柔地放在少女的肩头。

约瑟里正好位于帕威廷三角的顶点,带着滚滚泥沙的格兰特河经过这里后,分成几大支流,和另两条大河交汇流入东边的拉姆斯达洋,为广袤的平原带来丰富的生机,也使此地成为贸易总站。

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染成瑰丽的紫红,却依旧有着晴空的澄澈感;归巢鸟群慵懒的叫声稀稀落落地洒下;高大的城墙上没有匾额,只有两个交叉的麦穗构成的纯金图案,简单好认。

穿过护城河,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建筑设计庄严精美,市中心更并列着几座壮丽恢弘的神殿。有生命女神的,有水神的,有火神的,也有止息之君普路托和混乱神兰修斯的,这在其他城市是不可想象的光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怪异,反而有种和谐的美感。连昭霆这种毫无虔诚心的人也不禁兴起参拜的**。杨阳偷偷问希莉丝:“我是知道东城鼓励多神教,但是,拜冥王和暗黑神应该还是禁止的啊。”

希莉丝噗嗤一笑:“是禁止的,对外。实际上根本不禁。有人问起来,那个男人就双手一摊,无辜地说:‘我只是建着摆样子,反正有地方嘛。’”杨阳也忍俊不禁:“真狡猾!”

“不过,他也太开明了吧。”莎莉耶摇摆双腿,一脸和童稚的举止截然不同的老成严肃,“一般人不是都会排斥死神和暗黑神吗?”杨阳和希莉丝一窒:“对哦。”

“哎呀,人家就是大方,关你什么事。”昭霆帮罗兰说话,两个损友又吵成一团。杨阳思考了一会儿,没有结果,不再浪费脑细胞,转向窗外,恰好看到印着羽毛徽记的风神神殿,内心一动:好久没见到希露菲尔了呢,哪天问问她有没有进入神域,找到她思慕的那位神。

一路颠簸,冒险家们多少都有些疲倦,决定第二天再参观,找了家干净的旅馆歇下。

睡到凌晨,生理时钟自动提醒,杨阳打着呵欠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穿衣整装,然后轻轻拉开窗帘,想看看院子里有什么地方可以练习弓箭,意外瞄见一个背对自己的身影。

他半跪在一棵银杏前,背部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头却低垂着,仿佛悼念。两手专注捧土,慢慢堆高,旁边已经有七、八个成形的小土堆。杨阳开始以为他是堆着玩,渐渐发现不对,那些土堆……大小太接近了,像是——

坟墓。

耳畔轰隆作响,血液倒流,眼眶泛起湿意,突然明白这些坟墓是谁的,杨阳不由自主地转身滑坐于地,全身发抖。

是那些士兵,留在浮岛的人质,朱特的部下。应该不是罗兰城主下的手,是他们自己……为了不泄露秘密。

为什么?杨阳双手环膝,无声地啜泣,又是难受又是愤怒。她不明白朱特在想什么!拉克西丝在想什么!那些士兵在想什么!加莱又在想什么!生命对他们而言,是什么?

牺牲?牺牲!

这个过去只是单纯词汇的名词,此刻化作真实的死亡,横亘在她面前。

《杨阳……》肖恩心疼地低喃,紧紧抱住她,却不安慰。因为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空洞。

(他们一定认为值得吧。)杨阳微微勾了勾唇角,眼里毫无笑意,(可是我们怎么办?人命太重了,太重了啊!)

《……》

(也许,早就回不去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承认。)幽幽长叹,杨阳擦干眼泪,扶着墙起身。

失魂落魄地走出旅馆,当她回过神时,是站在一幢优雅纤细的建筑前面。敞开的大门上,刻着一对华丽的羽翼,在晨光下闪耀着温暖的金光。

神殿是全年24小时对外开放,因此两名守卫虽然诧异这么早就有人来参拜,也没有阻拦她。空荡荡的祈祷室里,飘荡着让人心神安宁的熏香。祭坛上,面容熟悉的女神双臂展开,神采飞扬地遥望远方。杨阳抬头凝视片刻,无意识地唤道:“希露菲尔。”

“到~~”几乎和雕像一模一样的少女应声出现,依旧是如烟的淡青长发,光彩闪烁的眸,轻若无物地飘浮在半空。眨眨眼,她面露关怀:“你怎么了?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

抱着满怀零食,两人大不敬地坐在钟楼上。

“神也吃东西啊?”杨阳问完才想起:普路托不也喝酒嘛,还一喝多就会跳脱衣舞!希露菲尔笑得无拘无束:“当然吃啦,不过我们不需要通过食物摄取营养,只是满足口腹之欲。”

“哦。”杨阳恍然大悟,拉开一袋克罗角(注:一种用面粉包馅料,油炸而成的食物),边吃边问,“那你们是和世人说的那样,靠能量补充元气?”

“也不对。”希露菲尔摇晃甜甜圈,“主神级都有自疗能力,我们元素神就不行了。但也不是在人界补充,而是回到始源之海吸收初元素,或者元素界的纯粹元素。”

“元素界?维烈曾经迷路到元素界,还见到水元素之王。”

“哇——那可真幸运,我都没去过呢。”

“你没去过吗?”杨阳很意外。希露菲尔怏怏不乐地叹气:“嗯,元素之王严格算来是和我们平等的存在,而且他们不太欢迎外人。”

“难怪维烈一会会儿时间就被赶出来。”

两人随兴地聊着,各自调整心情。当零食吃得差不多时,杨阳话锋一转:“你见到兰修斯了吗?”

“没有。”希露菲尔浮起怅然却不颓丧的笑容,“结界太强了,我连靠近都靠近不了,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哪怕花千年、万年、亿年,我也要进去!”杨阳拍拍她,既是鼓励,也是宽慰。

“说说你的事吧。”希露菲尔调皮一笑。杨阳垂下头,断断续续地将分别后的经历说了。听罢,希露菲尔沉默了好半晌。

“原来是这样。”仰望蓝天,她语气飘渺,“老实说,活了三千多年,我还是不了解人类。”

“你不了解我们吗?”杨阳凝视她的侧面。即使并肩坐在一起,她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身旁坐的是个幻影,随时随地会融入风里,消失不见。

“嗯,神没有你们那么复杂,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没有你们复杂。你们可以正直、善良、无私、谦虚、博爱,同时也狡猾、贪婪、自私、无耻、狭隘,这种特质在乱世体现得最明显。”希露菲尔笑意悠长,仿佛想起某个遥远的梦,“要说牺牲,没有比降魔战争更庞大的流血牺牲了。我现在闭上眼就能看到,巨龙成群地从天空坠落;狮鹫骑士和飞龙骑士用自杀式攻击和魔族的移动堡垒同归于尽;大地上,战士们舍生忘死地拼杀。射完箭,魔力也掏空的精灵被魔兽吞吃入腹;妖精流尽最后一滴泪,用生命治疗伤者;水族用鲜血唤来暴风雪,直到干枯而死;地侏把敌人拖进陷坑,最后自己也活埋在里面;妖灵全部舍弃了防御,冲进敌阵用威力最强的自爆术;矮人最悍勇,一个能拼三十个,死到临头也要抱一个才肯气绝;连没什么战力的半身人也操着小刀上去厮杀……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天是红的,地是红的,海是红的,一切都是红的。”

“……”杨阳听得耸然动容,良久,才涩声道,“联军呢?”希露菲尔笑道:“人类死得最多了。光红谷一役,死伤就突破百万,三个国家亡国。那个时候,什么利益啦、嫌隙啦,都不再重要了。除了夹着尾巴逃到天上的羽族,所有的种族都参战了,神族也是。”

“神族!?”

“没错,不过直接插手的,只有几位前辈,也就是上一代的元素神们。”希露菲尔一指天空,“看到了吗?”杨阳一怔,不明所以:“呃?”

“覆盖艾斯嘉大陆全境的封魔结界,就是他们的成果。”

“什么!”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瞪视一望无际的晴空。因为结界的关系,她只能看到东北方向的卡萨兰,而连接各上界大陆的绝对领域,肉眼完全无法辨认。希露菲尔却像看得到一般,感伤地低语:“没办法,真的没办法,看不下去了,实在看不下去。明明有力量,为什么不能出手?就为了平衡吗?如果生命都死亡了,世界保存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一手放在胸前,她静静地流泪,“这是蕾亚大人的心情,把力量传给我时,她的心情也传达给我了。但是,只有这点碎片,她和其他几位前辈,在传承的一刻,就化为消散的烟尘。身体,灵魂,什么都没留下。”

杨阳心潮澎湃,久久说不出话。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换作我也会那么做。信徒们总是向我们祷告,其实只要认真活着,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祈祷。所以如何看待,如何编排自己的人生,都是个人的自由。没有人有权要求他人做什么,路是自己选的。前进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影响到他人,但是负担这种东西,不是你抛,我就接。”

“像我,我是风神,但我首先是希露菲尔。我继承了蕾亚大人的遗志、力量,我有责任遵循风神的义务,代替她守望世界。可是一旦碰上违反我意志的事,我一样不会妥协。”

希露菲尔笑语如珠,平静的眼神透出神祗特有的睿智。杨阳敛眉沉吟,心结逐渐解开。

“我认为,你应该为那些人的死负上道德的责任,但是除了良心的谴责,就没了。一开始是他们先来招惹你,利用你,难道还要你反过来赴汤蹈火,效忠那个元帅吗?”一口气说完,希露菲尔伸了个懒腰,吐吐舌头,“嘿嘿,我不擅长布道,唠叨了半天,大部分都是废话,你别介意啊。”杨阳由衷地笑道:“没这回事,谢谢你。”

风神回以灿烂的笑靥,离得近了,杨阳才发现她长得极端秀美。过去总是被那双琉璃般光华万千的眸吸引注意力,而忽略了容貌。这种美不属于人类,是宛如山岚雨雾,风姿秀逸的绝尘。

不愧是最接近自然的元素神。她暗暗感叹。

“咦!”蓦地,杨阳瞪大眼,“希露菲尔,你好像那个雕像!”

“哦,大概是罗兰叫人照我的模样雕的吧。”

听出言下之意,杨阳张口结舌。希露菲尔笑嘻嘻地道:“没-错,我认识他。不光我,普路托大人、秦蒂丝大人、玛法、托尔、亚希、伊夫利特、萝尔烈雅、亚弥和艾尔菲瑞特都认识他。贺加斯大人也算。他是我们的牌友,义弟,非常重要的家人。”

牌友……义弟……家人……杨阳晕头转向,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想法:拉克西丝陛下,你还是赶紧投降吧!

“罗兰是个好孩子,虽然现在变得有点阴险。但是他对待我们的态度始终没变,所以我们也不会改变。”看穿她的心思,希露菲尔轻笑,“我们不会帮他,他也不会求我们。”

“为什么?他不是对你们很重要吗?而且,他怎么会放着你们这么强的臂助不用?”

“杨阳,人的心里总有一块圣地,不管其他地方被污染得多厉害。罗兰也不例外,我们就在他的圣地里。”

……圣地吗?杨阳有所触动:朱特的圣地是什么呢?

******

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两个钟头,杨阳才告别希露菲尔,踏上回旅馆的路。

没走多远,就看到熟人。修剪得十分利落的短发凌乱不堪,满头大汗的脸上挂着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焦急之情,一见她,立刻像头斗牛似地冲过来:“杨阳,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家找了你一个早上!”

“对不起啦,我出去买点东西,不小心迷路了。”被他一数落,杨阳又是内疚又是心虚,早就想好的借口也说得底气不足。幸好朱特没听出来,如释重负地垂下肩膀:“真是的!”

“……”杨阳凝视他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庞,累积至今的怨气突然消散,摊开双手,露出剩下的零食,“要吃吗?”

“这个?”朱特为难地瞪着她掌心的糖果。杨阳贼贼一笑:“不喜欢甜食?”

“没这回事!”一挺腰板,他抢过一粒剥开,感觉意外的清凉,完全没有想象中的腻嘴。

“哈哈哈,是薄荷糖啦,我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看着捧腹而笑的她,朱特的唇角也微微上扬,一如在胸口化开的沁甜。

******

痛骂了某人一顿,恢复好心情的冒险家按照计划,拿好换洗衣服,结伴去澡堂。

伊维尔伦是个兼具悠久文化和优秀建筑技术的城市,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蓄水池系统和地下水道设施。甚至在东城,公共澡堂的数量决定了一座都市的规模和繁荣程度,这是个非常有趣也非常特殊的现象。

“洗好再出汗怎么办?”

走在路上,杨阳提出质疑。希莉丝挥挥手:“不会的啦,现在天气又不热,晚上也不会做什么运动,就是到几条风景优美的林荫道上散散步。”顿了顿,她徐徐绽开一抹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的森冷笑容:“告诉肖恩,我邀请他共进烛光晚餐。”

“呃……”

“还有,待会儿好-好洗干净。今晚我要把他一寸一寸吃下肚,连点渣都不剩。”

耶拉姆和朱特已经忍受不了寒气闪得远远的;昭霆和莎莉耶面红耳赤;杨阳苦笑着连连倒退:“那…那个,希莉丝,肖恩现在是在我的身体里,你这样说,我很为难。”

“叫他滚出来!用定幻石塑造假身!”

“席恩。”杨阳两个字让同伴从沸点降到冰点。希莉丝咬牙切齿,半晌,阴恻恻地一笑:“算了,反正我也不急于一时——肖恩,你给我听好了,尽管当缩头乌龟吧,本小姐也有对付你的法子。到时候,你就乖乖脱光了躺在床上,等我来临幸。”

《呜呜呜……》被刺得心汩汩流血的肖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杨阳爱莫能助地道:(抱歉,我无能为力。)

娶妻当娶贤,这句话果然没错。冷眼旁观的两位男士浮起相同的感想。昭霆打圆场:“别气了啦,希莉丝,找个机会和肖恩好好谈一谈,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哼!”希莉丝余怒未休地别过头,大步离去。隔着杨阳,其他人一致朝肖恩投以同情的目光。朱特还搭着他的肩膀,用过来人的口气谆谆告诫:“以后偷吃嘴巴擦干净一点,更不能在大庭广众嚷嚷。老实说,我从没见过比你更蠢的男人。”肖恩大怒:“什么话!自己做的事怎么好不承……”一言未毕,他灵敏的天线捕捉到名为“危险”的警讯,以光速缩回龟壳。

“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希莉丝抓着杨阳拼命摇晃,吼得天地色变。可怜无辜的杨阳被她摇得七荤八素,暗叹好人难做。

这队人马无论外貌还是举止都十分突出,引起不少行人的注目。

打打闹闹地来到约瑟里最大的公共澡堂[黄金之泉],女孩们迫不及待地直奔更衣室;男士们就悠哉多了,领了放衣服的竹篮后,好整以暇地观看介绍,耶拉姆挑眉:“冷泉区?这是什么?”

“客人是第一次来伊维尔伦吧?”搭话的是柜台后的事务员,一脸和气生财的笑,“我城的冷泉和南城的温泉一样,都是著名的疗养景点,不过温度太低了,没有相关的疾病,最好不要去泡。”

“哦。”耶拉姆点点头。解开疑惑后,他不再有兴趣,和朱特一起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走进男用更衣室。只慢了几秒钟,走廊尽头的小门出现两个身影。

左首的男子披散着一头张扬的红发,仿佛鲜血般刺目的颜色,额心还戴了一颗金黄的宝石,镶嵌在精雕细琢的黑玉台座上,以碎钻串联环住形状完美的头盖骨,就和第一印象一样华丽;轻合的双目掩不住透肤而出的霸气,五官英朗绝俊,斜挑的眉蕴涵傲视群伦的桀骜;一袭镶金的血色风衣适宜地贴裹着挺拔而精壮的身躯,整个人宛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可惜,发青的脸色,瑟瑟发抖又打喷嚏的模样大大破坏了他的形象。

他身旁的青年个头稍矮,面容俊逸,气质斯文;两手不疾不徐地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乌丝,动作也充满优雅的韵味,在在体现出深厚的教养;只是一双青得妖异的眸子予人不祥的感觉。穿的旅行服是贴身的设计,以白色为基础,在领口和袖管搭配紫色和银色的精美花纹,腰悬法杖,右臂挂着款式相同的白披风。他没有红发男子狂狷的气势,存在感却一点也不低。

“呜~~月,为什么要泡冷泉嘛,冻死我了。”扎姆卡特**不断冒出的鸡皮疙瘩,吐出和清透有力的声线截然不符,委屈巴巴的内容。月横了他一眼,柔和的语气却包裹了毒辣的嘲讽:“没有品位的家伙,冷泉的疗效可是比温泉好。退烧,去淤,强化骨质,缓解宿疾。”

“我又没有这些毛病!”

“你的头脑需要冷静一下。”

“什么嘛!是那帮家伙先不长眼地惹到咱们!我听你的话,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拿走财宝已经很仁慈了!他们还不识相,三番两次搞偷袭!我不好好惩戒他们,这世上还有天理吗?”扎姆卡特越吼越愤慨,最后是声若雷霆。不但大厅里人人侧目,浴室里也一阵骚动。

奇怪,这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正享受侍者的按摩服务的杨阳蹙眉,歪着头回忆。和损友泼水泼得不亦乐乎的昭霆啐舌:“外面吵什么啊!”

“会不会是偷窥狂?”莎莉耶好奇地猜测。希莉丝哈了一声:“哪有这么嚣张的偷窥狂,某个闹事的家伙吧。就算真是偷窥狂,大伙齐上,扁也扁死他。”

聊得起劲的三人没注意到,杨阳一直不离身,和法杖一起放在浴池边缘的腰包泛起红光。

“你最没有资格说天理。”月嗤鼻,依旧一派不愠不火的架势,“无论如何,盗宝者也有盗宝者的规矩,是我们侵犯他们的领域在先,闹大绝对不智,搞不好还会被吊销执照。”

“我不管!普天下的财宝都是我的!”扎姆卡特大声宣言,贪婪到无可救药,狂妄到令人发指。与此同时,女浴间响起清脆的布帛碎裂声,一道红光窜向天花板,飞快成形。鸢尾长颈,羽翼华美,正是被称为“凤凰”,传说中的生物。

哗然。浑身**的女客和侍者纷纷惊呼。

对了!杨阳脑中灵光一闪: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

“王——”

火凤凰蓄势地扇了扇翅膀,直冲面向大厅的墙壁。杨阳慌忙伸出手:“慢着,小姆!”

迟了,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墙上已开了一个大洞,又掀起一片尖叫。伴随着大量的烟尘,火凤凰如乳燕投林,扑进主君的怀里:“王、王……”

“菲尼克斯!”扎姆卡特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睁开眼,露出血钻般剔透潋艳的虹彩膜和深黑纵长的瞳仁,一把抱住她举高,笑逐颜开,“你怎么会在这里?石化影响过去了?”

“嗯。”菲尼克斯热泪盈眶,“王,你终于恢复真身了!”

等等,菲尼克斯在这儿的话……扎姆卡特一个激灵,左顾右盼。还没找到人,月抽出法杖,低声喝道:“小心!”话音刚落,四道迅捷无伦的黑影一齐扑上,紧接着是大量的雾气和隐藏在雾气里的冰枪。

“王,我来!”温馨的会面被打扰,菲尼克斯火冒三丈,不等主君发令,主动请缨。灼热的焰气喷射而出,瞬间中和了冰枪和雾气,准确地射向身在半空的偷袭者。眼看就要发生惨剧,幸好对方这些天被扎姆卡特“磨练”得极为敏捷,千钧一发之刻着地一滚,逃过了烈焰焚身的下场,理智地选择撤退,眨眼不见。

“真难缠。”黑发祭司将法杖插回腰带。缩在浴池里的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地叫道:“月!”包着肖恩用镜象术变出的浴袍,大步迎上前的杨阳则喊出另一个名字:“扎姆卡特!”

“哟,又见面了。”

扬起右手,血龙王绽开不亚于她的灿烂笑容。

******

重逢是喜悦的,重逢的场景却是混乱的。

看到墙壁对面是两个大帅哥,而非想象中的猥亵色狼,女士们多少都化怒气为羞涩,娇呼的娇呼,遮掩的遮掩,连几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也一副忸怩的样子。但澡堂的管理人员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交涉途中,扎姆卡特不止一次弄僵气氛,最后月干脆用沉默术封了他声带,拿出一大笔钱摆平了这件事。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除了后来加入的莎莉耶和朱特,其他人都十分高兴。昭霆更是抱着扎姆卡特又叫又跳,完全没有以前相看两厌,互喷口水的情景。月一向冷定的双眼也浮起温暖的波光:“确实意外。那个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蓝菜田的智障呢?”

“谁是智障!”肖恩跳出来抗议。杨阳一脚将他踹回去——这种时候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如你所见,他在我的身体里。”

“哦。”月很是诧异,他并不知道杨阳和肖恩是宿命的另一半。扎姆卡特用怀疑的眼光扫描朱特:“你是谁?”龙族的第六感告诉他此人大有问题。

“这位是朱特,金发的小姐是莎莉耶-亚拉斯帝尔。”杨阳介绍两个新同伴。

“很荣幸见到您。”按照皇子的习惯,月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尊贵的气质,高雅的谈吐让刚迈入少女期的莎莉耶心跳不已。扎姆卡特一把抢过情人托在掌心的小手,胡乱亲吻了事:“我也很荣幸见到你!”

……真是的,连小女孩的醋也吃。清楚内情的人无力地摇头。莎莉耶愣了会儿,盯着他的眼睛:“你是龙族?”扎姆卡特咧嘴一笑:“我还是龙王呢。”昭霆冲呆住的友人咬耳朵:“莎莉耶,三首龙听过没?他就是血龙王扎姆卡特。旁边那个是他的情人,很久以前一个国家的王子,也是招摇撞骗的冒牌祭司。”

情……情人?莎莉耶大脑当机。

眼见围观的市民越来越多,虽然早就布下隔音结界,月还是挥了挥手:“这里不方便谈话,去我们住的地方吧。”

“好啊。”杨阳第一个响应,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切。扎姆卡特敏锐地注意到,心下思量。

一行总共八人加一只火凤凰浩浩荡荡地开路,万众瞩目的程度自不用说。

在澡堂一闹,到扎姆卡特和月下榻的旅馆[棺材板]已经黄昏了。因此,破落的外观结合阴森的气氛交织出让人望而生畏的效果,杨阳等人不约而同地停步。

“你…你们就住这种地方?”昭霆猛吞口水。耶拉姆叹气:“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拮据,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救济你们一点。”众人震惊他的慷慨,心想是不是最近荷包太鼓的缘故,却听得他道:“当然,要写借据的。”

“……”铁公鸡!

另一只铁公鸡咋舌:“谁拮据了,我们有的是钱!”希莉丝不解:“那怎么——”月温温地解释:“我们现在是盗宝者,必须住在专门的设施里。盗宝者是低调的一批人,所以才弄成这样,里面的布置很好。”众人恍然大悟。

盗宝者?真像是扎姆卡特会选择的职业,月大概是嫁鸡随**。杨阳寻思。

一踏进门,众人才发现,月用“很好”这个形容词太保守了,简直是王宫嘛!

脚下是全天鹅绒的柔软地毯,精工绣着众神时代的图案,一针一线都绵密有致;四壁铺以名家制作的壁毯;天顶呈半圆形,垂挂着三盏巨型的水晶吊灯,气派豪华,照得大厅犹如白昼;正对面是个舞台,高高的木制台面上此时无人表演,用深红的帘布遮掩,在烛光下闪耀着明艳的光泽,显然布料极佳,底端的流苏还是纯金;左边一道旋转楼梯通向二楼,金栏杆,白玉阶;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聚在餐桌旁谈笑,手持盛有美酒的高脚杯。

冒险家们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两个盗宝者则无比泰然,仿佛这个金碧辉煌的宴厅,才是他们应该置身的地方。

“焰,青,你们回来了。”俏丽的服务生笑吟吟地上前招呼,“需要客房服务吗?”接触到同伴疑惑的视线,月用传音术道:“这里的人习惯叫代号。”

“不需要‘特别’的客房服务,一般的就可以。”扎姆卡特强调,随即指着身后的杨阳等人,“还有,帮我的朋友安排客房,要最好的。”

“呃,可是……”服务生正想说盗宝者协会的规定是不允许无关者进入,扎姆卡特不耐烦地打断:“会长来抗议,叫他找我!”服务生不再多言,恭身领命。她很清楚“焰”的地位。在盗宝界,没人知道这个神秘的红发男子究竟多大年纪,只知道他起码一百年前就开始干这行。历届的会长见了他也大气不敢出,屈意奉承。他要任性妄为,谁有胆子阻拦?谁又有本事阻拦?

只是,有件事很奇怪。前些日子焰突然换了副容貌,声音也变了,有同行乘机质疑挑衅,被他以实力压服。资料核对后无误,但连性格和作风都变了就实在说不过去。以往的焰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会费按时交,规矩认真守,老实到在路上捡到一枚铜币也不私吞,一被女孩子挑逗就脸红。不过据有关人士称,他工作时和现在一个德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可真威风。”昭霆顶顶同伴,语带促狭。扎姆卡特毫不谦虚地抬起下巴:“当然!”

“别耍宝了,带他们去楼上,我有点事情和这里的负责人谈。”月一贯温柔地吐出嘲语,让初次领教他功力的朱特和莎莉耶愕然。耶拉姆为难地道:“我们今天的住宿费还没付,行李也在旅馆里。”

“我陪你们去拿好了。”扎姆卡特殷勤地道。杨阳附和:“我也去,女孩家的东西你不方便收拾。”

“那我们先上去咯。”昭霆、希莉丝和莎莉耶蹦蹦跳跳地跟着服务生上楼;月走向地下室;杨阳、扎姆卡特、耶拉姆和朱特一起回旅馆。

“OK。”关上最后一个行李箱,杨阳抹了把汗,长舒一口气。跷着一条腿闲闲坐在床上,用风系魔法帮忙叠衣服搬运的扎姆卡特确认:“全好了?”

“嗯。”

“好,你闪开。”把颇为沉重的行囊堆成一堆,扎姆卡特用掺有魔晶粉的粉笔画起魔法阵。完事后,灌注魔力,发动空间转移魔法。只见眩目的银光不断闪动,消失后法阵里已空无一物。杨阳看得矫舌不下:“你直接送去了?”

“对!这样我们才好悠闲地逛街。”扎姆卡特牵起她的手,作势要爬窗。杨阳吃惊得结结巴巴:“耶…耶拉姆和朱特呢?”

“管他们去死!两个大男人,难道还要我帮忙?”扎姆卡特兴致高昂,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跑路,“走!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黑市?

看着眼前热闹缤纷的市集,杨阳哑然失声。扎姆卡特却是如鱼得水,落落大方地牵着她慢慢浏览,不时和那些就像额头写着“可疑”二字的行人打招呼,态度自然。受他感染,杨阳也渐渐放松下来,以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黑市不愧是黑市,贩卖的几乎都是奇珍异宝。有比较寻常的丝绸珠宝、首饰香料;也有禁器、禁药;关在笼子里,形状各异的魔宠,稀有动物的毛皮。但是最特异的还是在这里出没的人。有身穿深蓝袍子的炼金术士;干枯瘦削的死灵法师;画满纹身的秘术师;诡秘阴沉的黑法师;猥琐狡诈的奴隶商人;眼光锐利的情报贩子;以暗杀为生的冷血刺客;以及形形色色的异族。

“月知道你来这种地方吗?”良久,杨阳忍不住问。扎姆卡特转过头,笑了。这个笑容和他嚣张狂傲的为人不符,是包含着心疼、淡嘲和怀念的复杂微笑:“知道。杨阳,别小看月,他出生宫廷,见识过的丑恶不会比你我少。”

黑发少女默然。

“我对人类的勾心斗角没兴趣,来这里只是单纯为了刺激娱乐。不可否认,人类很会消遣。”扎姆卡特继续往前走,步履轻快,“遇到月以前,我总是觉得无聊,必须借着暴力和不停地敛财才能稍稍填补内心的饥渴。但是有了他,一切都不一样了,人类真的很好玩。”杨阳不禁为月抱不平:“喂,你爱上月,是因为他好玩?”

“哈哈哈,当然不是啦。反而是他把我当玩物,损个没完没了。”扎姆卡特放声大笑,笑声清澈爽朗。杨阳也忍俊不禁:“月是很喜欢损你。”

“哼。”扎姆卡特小小怨念了一下,转向她,轻点鼻尖,“我说,你也活得像个人吧。”

“啊?”杨阳瞠目。

“意思是别想太多,顾虑太多,潇洒点开朗点,免得成为月那样未老先衰的老头子。”

杨阳哭笑不得:“扎姆卡特,我可……不是龙啊。”说到最后,她出于条件反射的温和笑容渗入苦涩。扎姆卡特轻哼,眼中流动着液态的火焰:“你想说我有力量作为资本?借口!龙也有龙的烦恼,不要以为身为弱小的人类就是不幸。没有与强大匹配的意志,何来力量?这见鬼的坚强!”杨阳心弦颤抖,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那是一千五百多年的孤寂,想自杀却无法自杀的痛苦:“……对不起。”

扎姆卡特朗笑,拍拍她的脸颊:“我最喜欢你的就是这点,感同身受的体贴,和那家伙一样。”杨阳面红耳赤,局促地别开眼,同时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以前对着维烈的脸,她从来不会这样。

大概是女人的本能吧,谁叫他太帅了。

“但是最讨厌的也是这一点。”扎姆卡特话锋一转,“——扭捏又温吞,看着真不爽。人类最愚蠢的行为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自寻烦恼,往死胡同里钻!”杨阳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反映出一抹扭曲的笑弧:“我…我知道了,我会努力想开的,谢谢。”习惯性地哼了声,扎姆卡特看出她并没有真的消愁,不过都有听进去,心下多少宽慰了些。

“我们走吧。”杨阳主动握紧他的手,“我想吃咖喱。”

“好啊,我买给你。”

“啊!?你真买?”杨阳当场石化——她原本只是试探。扎姆卡特纳闷地瞅着她:“有什么不对吗?”红龙固然贪婪小气,对爱人和孩子却决不吝于挥霍金钱。尽管杨阳其实是维烈的女儿,因为融合和个人好感,他也把她当女儿看待。

“不不不,我太感谢了,那我要吃这里最贵的食物,不吃咖喱了。”

“……”

两人谈谈笑笑,品尝各色小吃,四处观赏看热闹,心情都十分愉快,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杨阳无意抬头,看到初萌的天色,才蓦然惊醒:“糟了!他们一定急死了!”

“安啦,月肯定猜到我带你来这儿了。”扎姆卡特老神在在,见她还是不放心,摇摇头,存心恶整,“好吧,我们赶回去,深呼吸。”杨阳不解:“哎?”

“预备,跑!”

“啊——”

狂风呼啸,身体被拉扯着向前飞奔,肺部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眼前金星乱舞,说不出的难受。杨阳大叫停下,被置之不理,火大之下转为威胁喝骂,最后连声音也发不出,只是大口喘息。

说来奇怪,这样超越极限地跑,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渐渐取代疲劳;沉重的脚步又变得轻盈,顾虑、心事、怨气、烦恼……统统抛诸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扎姆卡特才放脱她的手,让她自己调匀呼吸。杨阳摇晃了好一会儿,险些一**坐倒在地,抱着肚子,又笑又骂:“你……你这疯子……”

“哈哈哈,很爽吧!”扎姆卡特意犹未尽地狂笑,“想当年我被我那臭老爸气得想造反,就是这么乱跑乱飞一通,效果好得不得了!当然能朝两个城市喷喷火就更棒了!”

“扎-姆-卡-特。”

“哎呀呀,好痛!”不巧被她抓住龙须,扎姆卡特急忙讨饶,眼泪汪汪地抢救回自己的鬓发,“我只是想让你快乐嘛。”杨阳无力一笑:“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你心情变好了对不对。”这句话不是问句。

“被你这么一闹,不变好也变好!”杨阳没好气地道,随即漾开一抹宁和的笑意,“谢谢你,扎姆卡特,今天我很开心,感觉好像回到从前。”

“?”

“朱特、拉克西丝元帅,罗兰城主……最近发生太多事了,使我们都陷入一个逃不出的局,再也恢复不了自由身。走到哪里,都有一双暗处的眼睛盯着。”杨阳的口吻并不哀怨,是平然的叙述,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很轻松,很快乐,心像长了翅膀,“我常常想,如果你和月还在,帕西尔提斯还是索贝克,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改变?”

“不可能的。”扎姆卡特反而严肃起来,“这世上除了感情和承诺,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事物,神也是。”杨阳没有介怀,笑道:“是呢,所以我太天真了。”耙了耙凌乱的黑发,她笑意加深:“还有我要纠正,是‘龙’的感情和承诺才不会变。”

“怎么跟月说的一样。”扎姆卡特不悦地撇嘴。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仰望黛青色的清晨天空,火焰般的红发被曙光镀上耀眼的霞彩:“那么誓约吧。”杨阳一愣:“什么?”

扎姆卡特低头凝视她,嘴角勾起属于世间最强大的种族,自信无畏,同时也深沉睿智的微笑:

“以血龙王之名,给予你心的守护。任何阻挡你自由意志的对象,我都会亲手将他们除去。”

******

狂欢了一夜,两人回到旅馆,不意外地看到同伴们板着晚娘面孔坐在大厅。

扎姆卡特被两眼闪着寒光的月拎回房间“修理”;杨阳的待遇就好多了,只是被数落了一通。然后女孩们就缠着她问逛夜市的经过,杨阳也巨细靡遗地道出。

“好好玩!”昭霆听得神往不已,掉头往楼上跑,“我也要叫扎姆卡特带我去!”

“不行!”杨阳拉住她,脸颊泛红,“你不会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吧!”

“……”

朱特和莎莉耶茫然,其他人的脸变得和她一样红。耶拉姆被自己的口水呛得连连咳嗽:“白…白天也……也可以那个吗?”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两个男人怎么做。

杨阳也气息不稳地干咳:“他们…他们不会在意。”

“哦。”耶拉姆下意识地朝昭霆瞥了一眼。幸好后者没注意到,不然一定会勃然大怒。

昭霆盯着门板,遥想里面的情形,最后忍不住扼腕:如果轩风在,就可以组织她们拿着纸听筒去偷窥,可是她自己……实在有贼心没贼胆啊!

同人女的思想是邪恶的,而事实是单纯的。

“昨晚会长亲自过来委托我们一个任务。”

差情人帮自己端茶倒水以惩罚他的彻夜不归,月坐在沙发上,闲闲的语气却隐含严肃。扎姆卡特喜出望外:“又有哪个遗迹被发现了吗?”

“不,是叫我们送货。”

“送货!?他竟敢叫我们送货?我要宰了他!”

“笨蛋,冷静点听我说。”一个风卷把他往外冲的身子拖回原地,月的脸色终于沉冷下来,“收获人的名字是法利恩-罗塞。”扎姆卡特一震,怒气烟消云散:“东之贤者?这里面有什么内幕?”他不笨,相反,龙的智慧远比人类高,只是他懒得去想而已。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刚刚和黑发少女缔结了那样一个契约。

月双手交叉托住下颌,俊逸的脸庞威仪内蕴,是属于王者的气度。

“大陆上的形势你还清楚吧,表面上政局是稳固了,五城包括西城在内都服从王室的领导,底下却是暗潮汹涌。东城城主名为国师,实际上被软禁在宫廷里。摄政王此举不能说有什么错,换作我在这个时机点也只能做到她的程度,但是她低估了罗兰-福斯的布局能力——国王逃了。”

“逃了!?”扎姆卡特这一惊非同小可,“拉克西丝是吃素的吗,居然让他逃了?他怎么能逃得掉?看守、魔法禁制,这些都有吧?用法阵和卷轴也逃不出去!就算逃出来了,又怎么离开上界?空浮舟站肯定把守在拉克西丝手上!”月合上眼,轻柔地吐出两个字:“假死。”当初他也是用这一招摆脱了弟弟的追杀,逃到另一个时空。

“……原来如此。”扎姆卡特刹时想通前因后果。

“就算拉克西丝舍得兄长的遗体烂掉,或者怀疑他的死,既然罗兰-福斯知道了,事情就瞒不住。事情瞒不住,她就必须举行葬礼,承担逼死兄长的骂名。”

“然后亚拉里特就从陵寝逃了?”

“没错,建造时罗兰-福斯有插一脚——这个男人实在深谋远虑。不过他的情势也不乐观,中城本土的反对势力已经被摄政王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也是乌合之众不成气候,比较可行的是利用宗教煽动民众。”

顿了顿,月续道:“近期内,这里的谣言也会多起来吧,人民会被国师的美名蒙蔽,罗兰-福斯的部下却不会。让独守空闺的公主产生怨气,也能够拉拢北城。”扎姆卡特眼中闪过剃刀般锐利的光弧:“盗宝者协会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会长的立场基本上还是中立的,只是被拖下水不得不干。他要我们送的,就是玉玺。”

“拉克西丝不是拿到玉玺了!?”

“那是假的,真的一直由历代国王保管。”月喝了口茶润嗓。扎姆卡特不解:“玉玺送到东之贤者那儿,将来那个肥老头还怎么证明自己是国王?他不怕拉克西丝反咬一口?”月摆摆手:“那帮乌合之众正愁没有实绩,国王送上门,还不欣喜若狂,对外宣称是自己拼死救出来的?以亚拉里特那副尊容,恐怕也没人不认识他。”扎姆卡特汗颜。

半晌,他振奋地道:“那我们把玉玺毁掉吧!或者送回拉克西丝那儿!”

“白痴!”月瞪目,“玉玺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东西,根本影响不了形势!主要是针对我们,和整个盗宝者协会!亚拉里特能从陵寝逃走又是托了谁的福?还不是盗宝者干的好事!虽然肯定是受胁迫,但政治斗争中,没有冤枉这个词!协会现在和东城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所以……”扎姆卡特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也不想这么下去,所以推我们出去当替死鬼。反正我恶迹累累,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都可以撇得一干二净;等级摆在那里,他也好说是重视才派我去。法利恩-罗塞更不是傻瓜,八成早料到这一手,将计就计用我们引开拉克西丝的注意,那边就好安顿肥国王。”

“咳嗯,没错。”月满意颔首。扎姆卡特啐道:“真不明白你们人类的脑子干嘛生得那么复杂。”

“这哪叫复杂,我怀疑和杨阳他们的相遇也不是偶然。合格的政治家做事应该起码有两三层用意,你分析出来的还只是一层。”

“啊——有完没完?”扎姆卡特抱头哀号。体恤情人,月决定到此为止:“好吧,法利恩-罗塞的意图暂且不谈,你是不是和杨阳签定契约了?”

“呃…是。”扎姆卡特心下忐忑,一边留意情人的动向,一边试探地问,“月,你不会生气对不对?”

“我想劈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喂喂,杨阳他们也是你的同伴,你能坐视他们被拉克西丝和罗兰-福斯当玩具耍着玩?”扎姆卡特也有点不快了。月沉静地注视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原本是想暗中帮助他们,毕竟有个贺加斯在东城。”

血龙王如遭雷击,第一次为自己的誓言后悔,紧紧抱住他,全身微微颤抖:“月……”

“没事,我会保护自己。”安抚地拍拍他,月沉吟道,“算了,我也想会会罗兰-福斯或法利恩-罗塞。听说帕西尔提斯在北城,应该不会碰上。然后我们就隐身幕后吧,帮他们凝聚可以对抗那两个人的力量。”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这帮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靠山有多大。”

“月……谢谢。”

“笨蛋。”

******

“咦!只能陪我们到坎塔萨?”

听到两人的行程,杨阳大吃一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扎姆卡特歉然道:“对不起,不过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月从现实角度劝慰:“我们还有仇家在追杀,早点解决,一起旅行也比较安心。”

“算了,本来还没指望能碰上呢。”希莉丝也加入开导的圈子。杨阳展颜一笑:“嗯,能碰上就很有缘了。那我们何时出发?”

“看你们的意思。”

“就今天吧,反正也没什么事。”耶拉姆主张急行军。昭霆立刻唱反调:“讨厌!阳逛过了,我们还没有!昨天泡澡也只泡到一半!”扎姆卡特激烈反对:“要泡澡你们去泡好了,我绝对不去!”月徐徐绽开一抹笑:“泡澡啊,好主意。”

“月~~~”

“我想去朝拜神殿。”在虔诚的南城长大的希莉丝发表意见,勾住杨阳的胳膊,“肖恩也陪我去。”

《呃……》肖恩不敢出来吱声。莎莉耶抱住杨阳另一只手臂,撒娇道:“不要,我不想去看那些傻傻的神像,杨阳陪我逛街,肖恩给你好了。”

“我怎么把他拎出来啊!”何况这个死人还在躲她。

“我不管。”

眼看两人拉着杨阳拔起河来,朱特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去,具体怎么安排由耶拉姆决定。”少年清楚自己阻挡不了众人的兴头,认命地道:“先参拜,再逛街,最后泡澡。”

“耶——”

热热闹闹玩了一天,次日,增加了两个成员的冒险队继续上路。扎姆卡特瞪着那辆豪华的四轮马车:“你们打哪儿弄来这个东西?”

耶拉姆和朱特忙着安抚莫名骚动的马匹,没空理会。女孩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只有杨阳随口答道:“人家送的。”

“萨克,收敛你的龙气。”月警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马为什么会惊吓。

“哼。”扎姆卡特打开车门坐进去,顺便附送一个鬼脸让那些四足动物吓得更厉害。众人对他孩子气的行为只有摇头叹息。但是在血龙王看来,他才是“屈尊降贵”。

结果,一路上马匹都跑得战战兢兢,还腿软了好几次。因为扎姆卡特不耐烦地用脚打拍子,震动传到它们身上。最后,月温和地下达最后通牒:“如果你不想我们骑着你的背飞过去,就给我安分点。”

“骑龙吗?好耶!”昭霆和莎莉耶首先响应。希莉丝也跃跃欲试。扎姆卡特缩了缩:“干嘛啦,我又没怎么样,是它们自己胆子小。”杨阳笑道:“对了,你能够变回龙身了,一定很高兴吧?”

“嗯。”扎姆卡特眉飞色舞,随即露出略带复杂的神情,“不过……毕竟和那家伙相处了一千年,一时还不是很习惯。”

“扎姆卡特,你喜欢维烈吗?”

“谈不上喜欢吧,说不清的感觉。那家伙温温吞吞的,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但是卯起来比龙还可怕,也许是受到他父亲的影响。”

希莉丝搓了搓臂膀:“我们知道他的父亲,好像是个疯狂的人,他姑姑倒是很可爱。”杨阳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嗯嗯,基西莉亚又漂亮又可爱,有她在,维烈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是啊,她还可以碰到实物,帮维烈做做饭什么的,不像某人。”希莉丝意有所指。本来专注聆听的肖恩苦笑着盖住脸,心想是该找个机会和情人谈谈了。

从约瑟里到民俗小镇艾基尔,只有一天半的车程,但是需要渡河。在驿站脱手马车,众人背着各自的行李上船。水流宽广平缓,行船平稳舒适。河水带着上流的积雪山峰冲刷下来的砂石,呈现黯淡的墨绿色。两岸依旧是树林和田野交错出现,渐渐靠近的山岭色彩对比强烈。东侧青翠欲滴,西侧苍凉死寂,显然是矿脉所在。

进入山谷后,码头很快到了。一条还算平整的小径在高大的树干间蜿蜒前行,上面有很多足迹。谷里宁静得出奇,只偶尔传来几声岩隼的叫声,淡而沁人的香气萦绕鼻端。杨阳抬起头,赞叹道:“原来是杉木啊。听说艾基尔的人偶都是用古代杉做的,质量好又清香,果然没错。”

“哼,那种无生命的傀儡,有什么好的。”扎姆卡特不以为然。女孩们还没反驳,一个陌生的童音响起:“你这混蛋,瞧不起艾基尔的人偶,就滚出去!”

啪!没等扎姆卡特反应过来,一个小身影就伴随劲急的风声坠下,将他压倒在地。饶是有龙鳞保护,也被撞得一阵气闷:“臭小子!你是谁?”

“我不是臭小子!”抱着玩偶的女孩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故意留下几个脚印,正要跳回地面,火冒三丈的血龙王已反客为主,捞住她的辫子:“臭丫头,敢踩我,我非撕了你不可!”

“喂喂,扎姆卡特,别和小孩子计较,太难看了。”杨阳掰开他的手,把他往后拖。希莉丝亲切地道:“你是艾基尔的村民吗?帮我们带路好不好?”

“哼!”女孩倔强地一甩头,抱紧怀里的木偶,眼睛依旧瞪着同样气呼呼的扎姆卡特,“你们瞧不起艾基尔的人偶,艾基尔也不欢迎你们。”

“别理他,他脑筋搭错了。”杨阳赔笑。昭霆附和:“是啊是啊,别看他好像很正常,其实是阿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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